大阿哥昌泰率领五千兵马,离开了京师,经过山海关,通过宁远,一路朝着关东进发。他带着明朝留下来的上百门重型红衣大炮,用教会供奉的五十支火枪组成了火枪队,对雅克萨城和尼布楚城发动了猛烈攻击。
十七世纪的俄罗斯不过是一个刚刚摆脱奴隶制度没多久的封建国家,沙皇派兵征讨远东之时,不过是派出了一千由土匪、流氓、强盗组成的强盗兵,战力松散之极,和正规军队根本不好比。他们也没有重型火炮,手中只有火绳枪和冷兵器,是一群真正的乌合之众。大阿哥固然年幼,但是天生勇力,应付这群不过是沙俄三流战力的盗贼兵,绰绰有余。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就在战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后方的补给却断了。
一片暴风雪袭来,五千军队齐齐失去了踪影。等到天晴雪化的时候,沙俄已经亮起了胜利的旗帜。大阿哥昌泰就此失踪了。
“有一个糟心的儿子,还得朕给他善后。”福全接到兵部传来的万里加急文书,心中自是称愿,欣欣然向着周妍说道。
“我们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周妍问。
“昌泰那个孩子,以为打仗是闹着玩的吗?自然是输了。兵部来报说,他和五千人马一起被敌军剿灭,尸骨无存。”福全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周妍失望地哭出声来。
福全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不觉有些内疚。眼前这个经历风霜犹存美艳的宫妃和儿时那个又娇又俏的宫女形象突然重叠起来,他心中突然生出几许柔情来。
“昌泰那个孩子,文才武略自然是出挑的,只一样不好,朕委实不能确定他究竟是玄烨的儿子还是朕的儿子。便是说出来,也不大好听。如今死了也就死了。”他一面说,一面拉过周妍的手,“你这些年来,自以为有个儿子撑腰,倒是太要强了。若是稍稍软和些,朕自然会教你再有儿子,何必总念着昌泰?”
“皇上要如何处理尼布楚城之事?”周妍问。
“割地求和吧。”福全很随意地大手一挥,“朕既然入主中原,肥沃的土地遍地都是,何必在意外兴安岭那块贫瘠之地?又荒凉又冷。”
——可是再贫瘠的土地,都是有它的意义的。哪怕是海洋中的一块礁石,都有可能决定了两百海里的领海和领空。
“皇上,不能啊。中华自古无割地之君!”周妍急道。
福全瞟了周妍一眼:“朕不是华夏人。朕是蛮夷之君,入主中华。”
——其论调与乃弟康熙简直如出一辙。
“再者,你当朕不知道宋史?”福全道,“若朕送你去和亲,你可愿否?只恐毛子不屑。崖山之后,已无中华。”
周妍默然无语。可是宋朝时科技水平处处位居世界前列,国富民亦富,岂是清朝可比。所以明朝之后,已无华夏,只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长春宫中灯火通明。
“举事吧。”周妍叹了口气,说道,“再不举事,议和大臣就要到黑龙江了。”
“想通了?”杜子君似笑非笑,“只恐那位大明的皇孙过惯了逍遥日子,不肯应承呢。”
王和尘果然不肯应承。他惯于苟延残喘,娶了尚可喜的女儿当妻子,又和京城八大胡同的烟花女子打得火热,顿觉其乐无比,不愿改变。
但是周妍说:“你若不肯举事,我便向皇上言说,把你老底给揭了。你说他该如何对待你这前明余孽?”
“那你呢?”王和尘大怒,“我自会说,你是为了反清复明潜入皇宫的探子!”
“好,大家鱼死网破!”周妍道。
王和尘果然害怕鱼死网破。他拥有了一些东西,便不由自主地怕失去。而周妍已经一无所有。
一根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从决定举事到攻进皇宫,其实不过几天的工夫。兵贵神速。
在原来的历史中,反清复明其实是有好几次时机的。譬如说吴三桂在南明的最后一个皇帝死后,顶着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骂名,突然翻脸宣布反清复明,居然飞快占据了半壁江山。又譬如说雍正的猝死疑案,又譬如说嘉庆时天理教曾经一度攻入皇宫。
康熙时候的所谓平三藩,其实不过是自己弱敌人更弱的一场战争,若不是吴三桂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魄,结局究竟如何,其实难料的很。康熙的运气不坏,因为这样贸然的削藩,一不小心,便成八王之乱。
气运,原本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一只马蹄,有的时候便可决定一场战争。而现在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又该如何?
“你……你骗得朕好苦!”最后关头,福全仗剑劈开长春宫的大门。在他的身后,无数的乌鸦身上冒着狰狞的火焰,向周妍狠狠地扑了过来,仿佛要把她化为灰烬。
“真是麻烦呢。”杜子君皱了皱眉,往天空中只看了一眼。
天空之中,突然有无数的雪花落下。
六芒星图样的雪花,晶莹剔透,在半空中盘旋着飞舞,带着天山山顶独有的冰寒。冒着火焰的乌鸦一遇到雪花,便立刻凝固住了,变成一座座冰雕乌鸦,从半空里跌了下来,摔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马蹄声哒哒而来,夹杂着火光和冲杀声。
“杀死那个狗皇帝!替我嘉定百姓报仇雪恨啊!”于大志手持火把,一边在前奔跑带路,一边大声喊着。
“报仇报仇!替扬州百姓……”
“我苏州的!”
“我南昌的!”
“你们谁有我们川中百姓惨?我们川中的人,都快被杀完了。我和我爹去汉口走亲戚,才侥幸逃了一条命!”
黎民百姓是渺小的,是羸弱的,他们脆弱不堪一击,就仿佛一只蚂蚁,随时随地都可以被统治者捏死,简单的一道剃发易服令,就可以叫千千万万的人妻离子散,血流成河。
但百姓如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以柔弱也可胜刚强。当千千万万的蚂蚁因为一个共同的理由凝聚在一起的时候,蚂蚁也可以啃死大象。
周妍站在长春宫的门前,看着无数人头顶突然都升腾起各种颜色的云气,那片云气齐齐朝着自己飞过来,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明悟:原来所谓的气运,就是民心所向。原本吴三桂等人的反清复明大业功亏一篑,不过是扯着反清复明的旗帜各有图谋,云气不够纯而已。
当一个人心中有愿望的时候,他会祈祷这个愿望实现,便成一股云气。当无数人祈祷同一个愿望时,便成无数股云气。这无数股云气因为性质相同,拧成一股绳,便再也吹不散、砍不断、烧不化、摔不碎。——所谓气运镇压,如是而已。
然而这种明悟只得了一瞬。下一瞬,周妍便被铺天盖地的云气袭击,直接晕倒过去。
等到周妍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长春宫的寝殿之中,外面的喊杀声如轰隆隆的雷声,却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一般。
宫女小橘子正在颤抖着替她脱掉衣服,而除了小橘子外,屋子里还有两个男人。
“奇怪。原来大明的气运,居然尽被她收罗在身上。这却是朕初次见到。想想也是,大明旧物尽亡,并无器物可承载,只得以人为鼎。哈哈,哈哈!”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父皇,孩儿不懂。”这却是福全的声音。
周妍听到福全的话,突然间明白过来,前面那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是顺治!传言中为了董鄂妃而死的顺治!是康熙数次去五台山请见、却失落而归的那人!
“又有什么不懂的。若是以器具为鼎,炼化了器具,气运也就渐渐散了。若是以人为鼎,自然将那人炼化了,也便是了。”顺治道。
“人……人却又要如何炼化?”福全的声音都在发抖,“孩儿只是凡夫俗子,实在听不明白。”
“痴儿!”顺治道,“若非她是你的女人,何必要你亲自动手。先……,再……,最后……,最后开膛破肚,挫骨扬灰,捉住神魂,以火祭炼一番,也便是了。”
周妍听闻,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装睡,一个翻身,做了起来。只见顺治须发皆白,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模样,便与中土的僧人并无分别。
“看,她早醒了。如今怕是连装睡也不能了呢。”顺治笑道,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脸的慈眉善目,却暗含杀机。
“师姐!师姐!”周妍大声叫道。
“你是说天山派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顺治撇撇嘴道,“她早走了。天山派的万年玄雪对付的了我满清萨满教的神鸦,却对付不了五台山佛门正宗的小乘佛光。她此时不走,难道还留下来,同你一起被炼化吗?”
顺治一边说着,一边将五色光华放出。
周妍听他如此说,突然间想起一事,大声说道:“起初,神创造天地……”
“你在说什么?”福全奇怪地问道。
周妍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圣经》?”顺治皱眉道,“朕讨厌西洋的东西!”
周妍继续念道:“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顺治笑了:“原来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在顺治的催促声中,福全颤抖着身子,向周妍靠近。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周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哪怕她并不信神,此时却开始恳求基督的庇护。
福全突然间一声大叫,手指像被烫到了似的从周妍身上缩回。
顺治定睛看时,只见周妍的身后有两翼天使紧闭双目的影子。
顺治笑了。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过是两翼天使而已!给我落!”他用手一指,一道五色神光飞至,周妍身后的两翼天使便消失了。
五色神光里,一本《圣经》赫然躺在地上。
“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周妍颤声说道,身后又有淡淡的孔子像放出毫光。
顺治更加得意了。“原来你根本不是信基督。似你这样没有信仰的人,夫子也会保佑吗?”
又一道五色光华闪过,一本《论语》也随之落地。
“子曰,兼爱非攻。”周妍又道。
顺治摇了摇头:“我们蛮夷之人,是不懂墨子的。自汉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家被视为邪说,远遁深山,岂有道统存世?不足畏也。”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天山派的首席弟子都被朕的五色光华吓退了,你这半吊子的道德经,又有何用?”顺治哈哈大笑。
“谁说天山派的道统不及五台山的小乘佛光?”突然间,外厢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仿佛是极遥远的,然而片刻之间,就变得极近。
在顺治惊讶的目光中,一个人脚踏七星,轻飘飘突破了他的屏障。正是玄青子。
周妍看的真切,连忙叫道:“师兄!师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