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高原,晚上的气温还是比较凉的,林艾紧了紧外套,抬头看着天空,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与天的距离如此之近,手一伸,好像就可以抓到天上的星星了。
她躺在床上,聆听着深邃的高原之夜,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唯有风动的缥缈、虫鸣鸟叫的惬意。
第二天清晨,林艾收拾好东西,向纳木错出发了。
亲身站在纳木错的那一刻,置身一片蓝色的世界,浅浅深深,清清澈澈。蓝天碧水。碧水衬着蓝天,水天交接,浑然一体,站在那里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大自然真的存在这种超脱真实的意境,整个人好像都净化了。
湖边一片片绿油油的草地,时不时就有牧民赶着羊群牛群穿过,牛儿在湖边自在地饮水,浩渺无边的湖面波光粼粼,在风的吹动下泛起层层涟漪。
林艾站在合掌石前。合掌石又称父母石,相传它是父亲念青唐古拉山峰和母亲纳木错女神的化身,这是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象征。这个美丽的传说,吸引了很多对爱情憧憬的情侣,他们站在石块前,手拉着手,或者相拥,或是对视,千姿百态,传达着同一个意思,他们对幸福爱情的期待。
林艾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一起合个照吧?”
熟悉的低沉的嗓音,让她的身子一颤。
她只作没有听见,低下头,就向下一个景点走去。
“这位小姐,这么美丽的风光,一起合个影吧?”来人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钟朗深深地看着她,这几天,无论是闭上眼还是睁着眼,他的脑海里都是她的影子,而现在她终于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刻,他想狠狠地骂她一顿,这三年他放任了她的一切,最后她就想这样一去不回头,可终是舍不得。他叹息了一声:“林艾,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你——”你不知道我会很担心吗?
林艾慢慢地覆上他的手,钟朗一阵欣喜,可是她却坚决地把他的手拉下来,往后退开一步,与他之间慢慢地隔开一定的距离,钟朗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下来。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钟朗的眼睛:“钟朗,我自己是来告别的。”一字一句地说着,然后转向那无边无际的远方。
她和他之间终要告别了。
“告别?”钟朗喃喃地重复着,看着那片湛蓝的天空,他也是深深震撼了。许久,他坚定地向她迈进一步,拉着她的手,不容拒绝,“林艾,我和你一起告别过去。”钟朗凝视着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上前拥住了她,话锋一转,“然后,我们重新开始。”
天地为证。
林艾叹一口气:“钟朗,你不明白。”她看着往来穿梭的行人,一对对情侣,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未来?她不敢想。
钟朗拉着她的手。
“你做什么?快放手。”林艾叫着。
钟朗却是不管不顾,拖着她站在合掌石前,一脸的坚持,拉着她的手,与之合二为一,合掌石前合掌相视,碧水蓝天扣人心弦。
“我明白的是我爱你。”风呼呼地吹过,那句我爱你随着风,飞一般飘向天地之间。
“林艾,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喜欢你的事实呢?你怕什么?当初是我浑,三年了,你不理不睬我三年了,还不够吗?我已经不年轻了,当初我说过,我只想对你好、对你一心一意。”他沉沉地低诉着,每一个字都打在她的心上。
林艾身子一震,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松开她,眉毛舒展开来,声音温柔:“过去的回不去了,可是我们还有未来。”
钟朗看着她沉静的眸子,期许着。
那一瞬他突然冲动地抱着她,在合掌石前,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仿佛直至天荒地老。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人们只是看到一对情侣在表达着他们爱意。
林艾脑袋一阵眩晕:“你快住手!”
钟朗停下来,兴冲冲地拉着一个游客:“哥们帮忙拍一张吧。”
“咔嚓”一声,时间就定格了,照片拍好了,钟朗一手搭在林艾肩膀上,对着镜头傻气地比了一个“V”字,露着一口白牙,林艾侧着脑袋,表情不明,看着带着几分勉强。
之后,两人一起结伴,逛完了纳木错。一路上,林艾仍是对他不理不睬。钟朗回去的时候说:“去过纳木错,我的整个灵魂都仿佛被纯净的湖水洗涤了。林艾,你没有回觉得我现在很不同吗?”
林艾淡淡地瞥瞥他,不置可否。
那天晚上草原上有个篝火晚会,四面八方的牧民、游客都赶来了,在这片碧海的草地上载歌载舞,熊熊的火焰把黑夜映照成白天。
草原儿女嘹亮的声音,远在天边似乎都能听见。一首《草原夜色美》,浑厚的歌声,诗一般动人的歌词,让人不知不觉沉静在这样的夜色下。林艾仰躺在一片草地上,看着夜空,就好像是身上的棉被一般,她举高手,看看是否真的能握住那近在眼前的璀璨繁星。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一句话: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不知不觉就念了出来。长久她无法保证,至少这一刻她感受到了。
“怎么躲在这里?”钟朗走到她身边。
林艾翻了个身,钟朗坐在她的一侧,抬起头,看着夜空,轻轻地念道:“永灿烂,长安宁。”
林艾一怔,双手交替,枕在头下,眼睛闭起来,听着四周的欢歌笑语,其中竟然夹杂着一抹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许久,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低沉的宁静。
多吉,是之前遇上的一个草原小伙子,当地的牧民,憨憨的,穿着特有的民族服装。
林艾睁开眼,看到多吉有些踟蹰的样子,问道:“多吉,有什么事吗?”
“哦哦,没有。”多吉抓了抓帽子,“马上要跳舞了,我想邀请你去。”
林艾撑起身子,拍拍身上的草屑,带着喜悦:“那快走吧。”
钟朗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地上,她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跑了。远方,环绕的人圈,万千人中,他一眼就找到了林艾,林艾和两边的人手拉着手,跑跑跳跳的,一脸明媚的笑,这种笑容,是他这三年来一直期望的。
他想到林艾说的“告别”,西藏之行,她是来寻求一种自我的解脱与救赎。她真的决定放下了,而他是绝不会放手的。他站起来,快速地走到林艾身边,一溜烟地就插进去,拉着纤纤细手,也随着载歌载舞。
林艾惊讶地看着这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别扭地前后晃动,动作一点也不协调,毫无美感。这么滑稽的样子,估计也是钟朗毕生第一次。她不厚道地笑起来,来到这里,她终于可以大哭,可以大笑了。
钟朗有点恼火,自己这样为了谁,他侧头瞪了她一眼,眼睛里却流动着点点柔情。一刹那,林艾就掉进了那个漆黑的瞳孔里,心飘飘地转了一圈,再也没有力气。
当一切归为平静的时候,问题也来了。
钟朗之前准备了两个帐篷,现在却只有一个了。林艾怎么想都觉得是钟朗故意的。
钟朗却一脸坦然:“刚刚一个牧民大叔他家的帐篷坏了,我就把我的借给他了。”
林艾冷着脸。
“不信?”钟朗低下头,“人家拖家带口的,背上还扛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露宿草原吧。”钟朗絮絮叨叨地说着。
林艾浅浅一笑,犹如春花乍放,眸光一转,语气中带着狡黠:“那你是打算今晚露宿草原了?”
钟朗看着她的盈盈笑颜:“你忍心——”
林艾没说话,一转身,就钻进帐篷里,帘子一放,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帐篷的顶端是透明的,这样就可以看到夜空的星星。
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钟朗依旧没有进来。高原的气温一到晚上骤降,她躺在这里还觉得有丝冷意,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还是套上外套,走出来时,四处漆黑一片,并没有钟朗的人影,顿时她的心里慌乱起来:“钟朗!钟朗!”可是半天都没有响应。
“钟朗——”声音幽幽的明显的尾音发颤。
钟朗躲在帐篷的暗角,林艾一出来他就看见了,听见她唤着自己的名字,心里很受用,她还是担心自己的。一声又一声,她的声音也越来越着急,终于明白,此生他是不会再放开了。
“林艾——”温柔地叫唤着她的名字,这个低沉的嗓音,除了钟朗别无他人。
林艾转过头,眸中带着点点星光,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强作坚强:“钟朗,你三更半夜乱跑什么?躲在这里吓什么人!”虽然声声指责,可他知道她这是在关心他。
林艾气呼呼地进了帐篷,帘子也没再放下,钟朗跟着进去了。
一张不算宽裕的软垫上,林艾缩在里面,钟朗厚着脸皮躺在外侧,身子轻轻地一动。林艾说到:“别动来动去的,保持距离。”
钟朗心里一阵嗤笑,她还以为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啊,中间是不是要放碗水。想着那个故事最后凄美的结局,心里又呸了两声。他和林艾可是要天长地久的。
“哎,刚刚真是冻死我了,脚到现在还没知觉。”说着状似不小心,他的脚就碰到了林艾温热的小腿肚,虽然隔着衣服,林艾的确是感到一阵冰冷。她只作自己是睡熟了,也不与他计较。钟朗却是变本加厉,伸着手拥着她。
林艾忍不下了,一转身,两人脸对脸,眼对眼,看到钟朗那双满含神情的眼,就如同一个旋涡,深深地吸进去。
这一夜,意动了,情迷了。
平静之后,林艾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平稳地呼吸着。靠着这温暖的怀抱,她沉沉地进入了梦想。
钟朗小心翼翼地理好她的衣服,又温柔地为她盖好被子。他忘我地沉醉在这夜色里,月光从帐篷顶端透进来,原本清冷如水的月光,此刻在钟朗眼里却是温软如玉。
清晨的曙光洒满整片大地,林艾轻轻一个翻身,幽幽地醒来,大半个被子都在自己身上,钟朗身上只有那可怜的一小角。
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钟朗恍惚地睁开眼,脑袋沉沉的。可行动还是有速的,他一把拽下林艾,劈头盖脸一阵热吻。
林艾拉着他不安分的手,一触到他的手,才惊觉他的体温怎么这么高。
钟朗气喘吁吁地松口之后,闲闲地躺在榻上,像只偷了腥的猫,一脸餍足。林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见钟朗还躺在那里,一脸疲倦。这个男人就这样匆匆地来了,毫无预警地闯入她的行程。
“钟朗,今天你就回去吧。”
路,终归有尽头的。
“哼。”钟朗发出一声不满。
“行,那我走了。”林艾也不理他,反正她现在什么没有,有的是时间,她可以在这里漫游。可他不行,他有他的责任,他的家庭,还有……钟朗见她真的就这么走了,一急,猛一站起来,头就一阵发晕,双脚似乎都无力。
“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喘起来,剧烈地咳嗽,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有些乌紫。
林艾感觉不妙,快速地走过去:“钟朗,你怎么了?”
“没事。”钟朗拉着她的手,勉强地笑了笑。
林艾一探她的头,灼灼的热度。
“钟朗,你发烧了?”
这会儿,他的脸是越咳越红。半夜的时候,她就隐约听见咳嗽声,低低的,他……难道一直都在忍着?
“钟朗,我们必须立刻去医院。”
他已经有高原反应了。
看到林艾一脸的焦急,钟朗笑了,布满柔情的黑色眼眸灼灼地看着她:“你不走了?”
林艾没有理会他,只是迅速地给他套上衣服,然后拉着他向外走。
钟朗却是固执地站着不动,林艾回头,面色仓皇,钟朗现在发着烧,气喘,咳嗽,他们都是匆匆来的西藏,什么准备也没有,身边一点药都找不到。他怎么现在还能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你不走了?”他虚弱又坚定地问道。
林艾急得一头汗,钟朗却还在磨蹭,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声,眼睛里看到的是他发紫的嘴角,手上摸到的是他灼灼的体温,豆大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钟朗,我……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们去医院吧。”
他总是让她哭,让她伤心,今后不会了,他发誓以后一定让她每天都是带着笑的。
“小艾……”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你别哭,我没事。”
话刚说一完,钟朗就一阵眩晕昏了过去,耳边充斥着林艾的呼喊声,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迷糊地看着她哭得像只小花猫,就像自己小时候在爷爷家养的那只。
钟朗被送进医院后,医院一阵忙乱。
受凉,引发的高原肺水肿。到了医院,钟朗已经神志不清。医生拿着手电筒,翻着他的眼皮:“患者心率明显增快,心音强,肺部听诊有啰音。立刻送手术室!”
钟朗立刻被推进抢救室。
林艾再一次独自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这种感觉她实在太怕了,那种孤独、彷徨就像魔鬼一般慢慢地把人吞噬,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过去了,当钟朗被推出来的时候,林艾微微向前迈了一步,这才发现双脚虚软无力,她撑在一边的墙壁上。看着钟朗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医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林艾苍白的脸色,想着又是来旅游的情侣,叹了一口气。
医生说钟朗肺部感染,还在观察期。
钟朗仍在昏迷中。林艾坐在他的病床边,摸着他消瘦的脸颊。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他的脸上、手上,他似乎感觉到落在他皮肤上的泪,手指微微一动。可是终究身体太虚弱了,没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