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朗去了公司,林艾也清净了。一上午,她都窝在厨房里,煲了一锅银耳莲子汤,王妈又特地做了几个适合的菜,说是土方,很有效。自从林母查出病情后,医生就建议在饮食上吃一些含低蛋白、高糖的食物,她一直竭尽全力照着做。
用保温壶装好,拎着就去医院了。一路上,一扫多日的阴霾,心情雀跃,步伐也轻松了。肾源找到了,医生今天给母亲做身体检查,接下来可以安排手术了。妈妈的身体就好了。
林母住在五楼,她也没有乘电梯。一节一节的爬上去,爬到三楼的时候,她抬起头,眼睛一晃,下意识的停下了步伐,怔在那里。四楼的那个人!他专注地爬着楼梯,也没有注意到她。
她默默地爬上去,那人到五楼的时候也拐进走廊里,身形沉稳的朝着病房走去,最后停在了516的门口。
林艾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站在五楼的楼梯口,那不足一百米的距离,她艰难地跨不出一步。
捏着手里的保温壶,搁的她手疼,也只有这丝疼痛才能让她清醒,她挺起背。
他好像在犹豫,手上上下下,来回几次,始终不敢敲开那扇门。
感觉到有人靠近时,一侧头,神情凛冽的看着她,棕色的瞳孔慢慢的放大,惊讶,但是很快的掩藏下去。看看她,又看看病房,好像在确认什么。
当林艾的手触上门把时,动作就像电影中慢动作,拧动门把那一下,“咔嚓”一声,就像大地突然蹦出一条裂缝,梁仕昭身形一顿,呼吸一紧。
门打开的一霎那,林母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门口,仿佛隔了千年之久,那两人一里一外,站在那儿,万籁俱寂。
“妈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如同魔咒一般,让梁仕昭定住了脚步。
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没有见过,曾经的意气挥发,此刻再无用武之地,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干咳了一下,稳了稳神色,说道,“林茹——我来看看你。”
林母朝他笑笑,“仕昭,坐。”
偶然在医院相遇,看到她坐在轮椅上,知道她是生病了,联系了院方,才知道病情这么严重。
“仕昭,这是我女儿,林艾。”转向林艾,“这是妈妈大学同学,你梁叔叔。快给你梁叔叔倒水。”
林艾听着林母的话,心里堵得慌,一阵绞痛,双眼像被飞沙哽住一般,睁不开。偏偏这个男人这时候出现,母亲放下了吗?又能放的下吗?
相见不如不见,明明深深爱着他,却生生的掩藏下。爱他,不能说。错的是谁?
借着倒水,她平复下来。既然要演戏,她一定会做个出色的演员。
“梁叔叔,您喝水。”梁仕昭看着她,眼神黯淡。接过水杯,嘴巴动了动,“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昨天刚刚找到合适的肾源。”林母一如既往的温婉淡雅。
“喔喔,那就好。”
病房里陷入了一度的沉默中。
梁仕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说着递上了一张卡片。
林艾犹豫了一下,上前,接过来,清脆的说了声,“谢谢。”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改天再来看你。”梁仕昭起身。
林艾跟着他后面,送他出门。
梁仕昭走在前面,林艾跟在后面。到了楼梯口,林艾礼貌地说了句,“您慢走。”一切只是礼貌而已。
梁仕昭回头看着林艾,第一次细细的打量着她。原来她竟然是林茹的女儿,他却——
“林艾——”他叫出她的名字,有些苦涩。
“梁市长,请问还有什么事?”
“梁市长”“梁市长”,刚刚还叫着梁叔叔,转瞬就变成“梁市长”。
“有什么困难来我。”他想为了做些什么,毕竟……
林艾没有出声。
他也不恼,静静的等待着。林艾向他笑了笑,这个笑容,弧度和年轻时候的林茹多么的相似,他突然被这个笑容蛰了,毫无脸面,“谢谢您的好意,我想应该不用了。”
“之前的事——”
“梁市长,您是个好父亲。世上任何一个父亲看到儿女受伤都会紧张过度的,我理解。”她转开眼睛,看着窗外,天空很蓝很蓝,她的心却是一片的暗淡。
相对于林艾这番善解人意的话,梁仕昭硬是把刚刚到嘴地话给噎下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来了,“你爸爸他还好吗?”
林艾打了一个寒颤,定在那里,努力地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笑着,笑着,空洞无力,爸爸——爸爸——吸了一口气:“我爸爸呀,他很早就去世了。”食指轻轻地拂过眼角。
明明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梁仕昭此刻却无法看清那双眼,清冷、悠远,压抑着波涛骇浪一般。
“梁市长,我要回去看我妈妈了。”
林艾站在门口,平复了许久,硬是把自己的愤怒压下去,抓着门把时才发现她的手跟金属门把一样的凉。
“妈妈——”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林母的手快速地扫过眼角,可是林艾还是看见了,泪。
林母低头不语,林艾盛了一碗银耳汤,端到她的面前,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林艾张口,“妈妈,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你身体健康。爸爸,我都缺失了22年了,现在再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当年——是我主动离开他,我和她说,我和你陈叔叔有婚约,家里安排好一切。我们各自放手。”
陈叔叔,多久母女俩没有再提起这个人,只敢在心里默默的想念着。两人久久的没有说话,表情越来越凝滞,痛苦。
“在我心里,陈叔叔就是我的爸爸。谁也无法取代!”林艾坚定的说,拉着林母地手,指尖传递着力量,“可是眼前我们还有一座山要翻越。”
离开医院的时候,她拿出口袋的那张卡片,压在口袋里,皱了,上面还暖暖的温度。林艾看都没看上面写什么,中间一撕,然后对折再对折,撕成细小的碎片,往垃圾桶一扔。
那个人,对她来说,就如同这些碎片一般,无足轻重。
医院在给林母做了全身检查之后,定于周二手术。
梁仕昭晚上回到家,坐在书房里,右手夹着烟,面前放着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他细细地看着,却一直停在那页。
这张照片是大学时拍的,他一直没有放在影集里,独独地夹在书中,自从雨陵出生以后,他再也没有翻开过了。
再见到林茹之后,心里那空余的一角,越来越疼痛。
“爸爸——”梁雨陵推开门,亲昵地叫着,“咦,一股子烟味,难闻死了。爸,小心妈妈让你睡书房。”
梁仕昭掐掉烟,快速地合上书。梁雨陵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爸爸,我想和晔轩一起出国。”
“等你毕业再去。”
“爸爸——”
“雨陵,6月初,你们就订婚了。爸爸就你一个女儿,你忍心留下爸爸—”
“爸,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梁雨陵嘟着嘴。
“雨陵,你那个学姐,林艾——”梁仕昭皱着眉,“她今年多大了?”
梁雨陵一愣,目光闪烁,“我哪知道?”顿了一下,一脸委屈,“爸,你没事提她干嘛?”
梁仕昭一噎,“爸爸知道随便问问。”
自家女儿从小喜欢晔轩,他都看在眼里。偏偏晔轩这孩子转后学就喜欢上林艾,早期许梁两家对林艾的排斥,大家都心知肚明。
幸好,这次晔轩答应订婚,倒是令两家人松了一口气。晔轩这孩子,他从小看着长大,品性各方面都不错,最重要的是女儿喜欢。他也是个自私的人,女儿的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爸爸,你再考虑考虑我出国的事,好不好?”看到女儿坚持,他无奈地点点头。
“谢谢爸,我就知道爸爸最好了。”梁雨陵搂着他的脖子,开心的说着。
那一晚梁仕昭已有公事要处理为借口,一个在书房,呆了一夜。深夜的时候,他拨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的秘书。
很快,第二天他要的资料全部都到了。不多,六张纸而已。轻飘飘,风一吹即散。
他却沉痛地无法置信,看一眼就心就被划上一刀,双手不受控制地狠狠地垂在红木书桌上,一下,两下,三下……抬起自己的右手,哆哆嗦嗦。不久前,他就是用这只手把林艾打的滚落了楼梯。
那是——那是他的女儿啊?他都做了什么?
老天和他看了这么一个玩笑。
难怪林艾会姓林?难怪在晔轩的生日上,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当时他不懂,而今迟了——林茹并没有如当年她所说,和陈岩锋结婚。
“我爸爸呀,他很早就去世了。”他终于明白林艾为什么在说这话时,眼神里充满了落寞与苍茫。亲身父亲站在她面前问她父亲可好?真是讽刺,可笑。
“哈哈——哈哈——”梁仕昭撑在桌前,仰天长笑,神情悲苦。
他对不起林茹,对不起林艾。
周一的下午,一连几日晴空万里竟然飘起了绵绵细雨,阴沉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整晚,听着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就好像敲在她的心一样,不疼不痒,却令她焦躁不安,一直翻来覆去。
钟朗早已经入睡了,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他的睡相很好,没有丝毫的鼾声。
原本钟朗是搂着她的,等他熟睡了,她就慢慢地移出来。她怕吵着他,贴在床沿,又是翻身,又是叹气的。
其实她不知道,他一直都是醒着的。黑暗中,看不到那紧蹙的双眉,担忧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凌晨的时候,细雨变成滴答滴答的小雨滴,林艾也是疲惫极了,身体稍微放松下来,睡下了。
就在那一瞬,钟朗长臂一伸,温柔地将她拉入怀里,轻轻呢喃,“小傻子,会没事的。”
清晨,林艾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了?”钟朗沙哑的问道,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手臂缩回来,麻麻的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我——我——”她梦到——,不停地摇着头,身子瑟瑟发抖。
钟朗爬起来,拉她入怀,“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要相信科学,现在医学发达,这样的手术成功的病例很多。”一席话竟然让她慢慢地静下来。
她起来穿上衣服。
钟朗看她这样,也跟着起来了。
出门的时候,竟又飘起来了雨。
钟朗送她到医院门口,“今天我要去趟B市,就不陪你了。”窗外五颜六色的伞漂浮着。
林艾低着头,点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钟朗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谢谢。”林艾的声音也是毫无情绪。
钟朗递给她一把伞,她接过,一直低着头,他难以看到在听到他不能陪她时,她眼中的失望。
穆南、沈欣然、周薇薇都来陪着她了。四个人手拉着手,站在手术室门口,这一次她不再孤单了,有最好的朋友陪着她,她们一起为母亲祈祷,妈妈一定会度过难关的。
见惯了强大的亲友团的医生们看着这四个单薄的小姑娘一脸的坚强,都为之动容。进手术前,为首的医生,看着她们,嘴唇一动,“放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手中的汗水是干了又湿,林艾眉头紧蹙着,牙齿紧咬着下唇,心里一直默念着。此刻,她的心是七上八下,脸色越来越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怎么还没有出来?”她低低地念着,离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彷徨的无助,之前建立的信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被吞噬。
她们哪经历过这些,心里也慌了起来,欣然强忍着,劝慰道,“放心吧,我们要相信这些专家。”到底是孩子,身边也没个大人,脸上的紧张害怕之越来越深。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雨,越下越大,风声、雨声,交替着,人声就显得那么的微小。
“钟总,要不要去看看她们,看样子是急了。”钟朗站在隐蔽的角落里,目光深幽地看着她,点点头。
“你——”话还没有说完,“手术中”的灯就灭了。医生前前后后地走出来,摘了口罩,一脸疲惫却带着浓浓的喜色,“手术很成功!恭喜你们。”
“太好了!太好了!”她们三个人叫了起来。
“好了,现在送病人去无菌室,这段时间还要观察。”
林艾的脚步从开始基本上就没有移动过,她发现双脚好像被定住了一般,眼前的一切似乎越来越迷糊,紧绷的那根玄终于可以放下了,她笑了,傻傻地笑了,如同星空一般璀璨。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什么意识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