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什么长久的交情,不过还是要说一句‘辛苦你了’。”
淡然的语调,如果没有刃物贴紧喉咙的压迫感的话,我差不多要把这样的表白当作分别前的感谢了。
遗憾的是,目前的情况和那样的温馨画面完全搭不上调。
仿佛被无数石块殴打的钝痛遍布全身,虽然只是一瞬的攻防,用来认识彼此间的差距也过于充足了。
只用上玩耍般的一击,不管是支撑身体的气力还是所谓战斗的意志,都被敲成碎片,散落的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难看地倒地的自己,以及好整以暇地跨坐在我身上,宛如熟练的猎手制住猎物的“她”而已。
镂刻华丽花纹的细长小刀,恰到好处地以尖端顶住了颈动脉,随便乱动的话,结果多半会比现在还要难看吧。
视线随压制住身体的刀身向外辐射,然后,撞上的是丝帛般柔顺的黑发,以及足以令所有女性动摇的妩媚容颜。
超脱世俗,同时魅惑众生的妖艳,毫不犹豫地将这样的修辞占为己有,已经算是她的特权了。“想哭着大叫‘我不想死’的话,就只有现在了哟。”好听的声音中挟带略微上扬的语尾,隐藏不住的是耍弄猎物时的那种愉快笑意。
说起来,狐狸姑且也算是肉食动物的一种。
虽说是有些不着边际的联想,倒是相当契合现在的情况。
猫一样细长的双瞳,以及颇具存在感矗立在头顶的黑色三角形兽耳——必然会让人感到异常的搭配,即使在可以互相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近距离内,我依然觉得这样的外貌才适合她。
正如前文描述的一样,以各种意义上来说颇为危险的姿势压倒我的,是成为捕猎者的狐狸。
用来称呼的名字是“小荷”,真名依然不明,如果能够在这里活下来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调查清楚吧。
“哼哼,看来是没有什么遗言留下呢。”
虽然的确是有希望活下去,但是作为捕猎者的一方,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附着于刀刃上的压力缓缓增加,或许只是幻听,但有一瞬间,我甚至听见了皮肉被切开,鲜血汩汩地向外流淌时的吱吱声。
换言之,因为食物而引出的怨恨还真是可怕啊。
不算是太过没有逻辑的联想,招致目前这一情况的,只是一碟被我失手打翻的炸豆腐而已。
没有任何谬误。
炸豆腐。
那是高营养价值的本地产豆腐与传统的油炸烹饪相结合,佐以特制酱汁,撒上切碎的香草之后完成的本地名产,一碟八块却要卖到十五元,就算这样也得排队等上很久,说不定还会吃不到的小吃。
顺便,也是眼前这位狐狸大人最中意的食物。
很不巧地,把那碟小吃打翻了。
虽然归根结底应该算作不幸的事故,不过多数的责任,应该还是由不耐烦地挑起事端的我来承担。
结果就是这样。
连“别开玩笑了”这样的抱怨都来不及出口,就被触到逆鳞的狐狸大人痛殴,落到要被小刀割喉的凄惨地步。
“……真是难笑的笑话。”忠于自己的想法说出的句子,让压迫于颈部的刀刃,略微减轻了一些压力。
“啊?”似乎是没有听清,压住身体的小荷,稍稍挑了挑形状很好看的眉毛。
“为了一盒炸豆腐就要我留遗言的狐狸,这可真是个难笑的笑话啊。”
以防万一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我可不认为这个应该是遗言。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表现出赞同语句的同时,冰凉刀刃的触感,透过了皮肤。
没有遇上多少阻碍,装饰华丽的小刀轻松地割开了动脉。
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切破空气的同时,发出“嗤嗤”的细小声音。
视野内景物的运动倏地慢了下来,不管是带着飞溅的血沫,在空中划出红与白轨迹的刀刃,还是颇有存在感地在她身后展开,随意舞动着的数条蓬松的尾巴。
尾巴的数量是八条。
而小荷的自称,则是传说中的大妖怪——九尾。
带有八条尾巴的九尾狐,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难笑的笑话。
那就是我和小荷的邂逅,然后,是其中一方单方面的告别。
逐渐远去的意识中,最终收束起来的,也只有“真是个难笑的笑话”这样的感想。
稍许的,有些讽刺呢。
……
………………
…………………
………………………
“讽刺……你个头啊!!”
汇聚力量,瞄准目标,注入感情;完成上述步骤的自己,准确地将略有些分量的原稿本和怒吼砸向了自始至终露出白痴笑容的黑发男人。
钝重的闷响,如果中招的是自己,说不定会捂住鼻梁倒地滚上几圈吧。
“啊哈哈哈,细节什么的不要在意。”
“你的脑袋比较让人在意吧!!突然就把主角杀掉什么的!”
“啊哈哈哈,是那样吗,我倒不觉得呢,啊哈哈哈。”
毫无紧张感的笑谈,实在很难让人想到他的脸上还黏着原稿本。
——真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
“小荷”,和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一样名字的男人。今天也一样悠闲地在惯例的时间出现,丢出一段必然招来“飞行原稿攻击”的故事,最后一面白痴般笑着一面华丽地被丢出的原稿本击倒。
虽然是相当具有喜剧色彩的展开,不过连着重复一周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厌倦的吧。
连续七次被无厘头发展的故事惹怒。
连续七次将同样厚实的原稿本丢到对方的脸上。
然后,日夜的交替,理所当然地经过了七次。
啊啊,将自己和这家伙牵扯在一起的事件,也已经过去一周了呢。
突然感到的,是一阵无谓的感伤。
空气中弥漫着略带苦味的消毒水的气味,因为面对着的那个男人的缘故,在名为病房的空间内,一周的时光已经被消磨殆尽。
毫无原因可循的生命力低下,虽然并没有像最开始那样稍微活动身体就会失去意识,但即使是充分疗养一周后的现在,即使少许提高音量怒吼也一样会让我感到天旋地转。
如果一定要用简单易懂的语言来概括导致现在这一结果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我是个太容易受骗的人吧。
受到狐狸的魅惑,于是像是理所当然似的送出了自己生命的一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算是一切事端都已经完结的现在,我果然还是没有留下任何后悔的心情,即使明知道那是得不偿失的行为,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对而言最不好走的那条路。
“是挚友的话,这点程度的付出也不算什么吧。”
——当时的确是这样(自认为)帅气地笑着对坐在那边的那个笨蛋说的。
有些活泼过头以致笨蛋本色一览无余的“那家伙”头顶,矗立着一对颇具存在感的黑色三角形耳朵。
接下来可以用双眼确认的,是正对着倾斜射入病房的清澈阳光眯起眼睛的小荷,以及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投射出不可思议的影子——仿佛孔雀开屏一般,八条黑魆魆的细长影子并列在小荷身后,像是反映主人心情似的愉快地舞动着。
妖狐《八尾》
正如字面意思,八条尾巴的狐狸,自称小荷,常常写出蹩脚故事的男人,似乎只是那样的玩意。
并非狐妖中修炼到最高级别的九尾,只是个半途而废的八条尾巴的狐狸——卖不出去的志怪小说里都不一定会登场的稀奇妖怪,现在正翘起二郎腿,煞有其事地侧头翻看着被我丢过去的原稿本。
相比于自己认识的所有男性俊秀许多,甚至接近年轻女性的柔和容貌,以及随意在脑后披散开的柔顺乌发,如果闭上嘴,不暴露笨蛋的一面的话,这间病房估计很快就会被自称“美少年/少女生态观察救助会”这样让人听到名字就觉得全身发冷的女性集团所占领吧——虽然从最近两天开始,负责这间病房的护士就开始频繁地找理由确认病房的状况了。。
“咔咔咔……这样杀气腾腾的相遇不是很美好嘛,最初见面的时候不是和这种设定差不多吗?所谓Boymeetsgirl,love&kill的设定……”
遗憾的是,这家伙的笨蛋程度,并不是靠本人刻意掩饰就能糊弄过去的东西。
“期待你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什么靠谱东西的我果然太天真了,快去死两回啦笨蛋!。”
已经没有可以投掷的飞行道具,所以我只是用言语向对方投射自己的恶意——虽然对于笨蛋而言效果真的是不敢恭维。
“嘛……嘛……细节什么的不要在意,总之就是咚的一下开始,然后啪啦啪啦,噼里啪啦的,最后呯嘭的一下这样的愉快而华丽的展开吧。”
毫不在意地接下恶意的语句,八条尾巴的狐狸做出了颇为抽象的总结,虽然只有拟声词的应用让人感到十分华丽而已。
“——我说啊,你也差不多可以……”
“——但是,相对于从你那夺走的东西来说,我能做到的补偿也只能是这样了呢,抱歉。”轻佻转为黯淡的语调,作为结果而言,留给自己的回答,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只剩下了一种。
“……笨蛋。”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而诚实地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狐狸什么的一点也不可爱”这样的念头,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