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五千余里之外的孤岛,冒着丧命的危险,历尽千辛在生死之中独驾一叶扁舟,横渡大海古来。
回来的第二天的傍晚,他就见到了她。斜阳下的她,依旧如他梦中千百遍梦见的一般,那么的美,那么的迷人,笑起来还是依旧的那么荡人心怀、令人情不自禁。
哦,不。她还是有一些变化的,一身淡紫色劲装,玉手中握着一把如新月一般精巧的弯刀,精致的脸庞,苗条的身材。一阵晚风拂过,衣带飘扬,看起来真是英姿飒爽,靓丽迷人!于是他情禁不住的冲过去拥抱她。
今夜,昏暗的雨幕遮挡住了最后的眼眸,也冲刷走了最后的热情和眷恋。他默默地轻抚着后背那道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身体,巨大而狰狞的伤口。背部的疼痛早已经麻木,然而心里的疼痛却越发的浓烈起来。
他想哭,可是雨水却早已经打湿了他的眼眸;他想怒吼,吼出心中的不解和不甘,然而喉结却犹如蜗牛攀岩一般,只是艰难的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那样站在夜雨中,如雕塑一般。
雨停了,然而背部的伤口却还在流淌着他最后的热血。他想,当那些血迹凝固的时候,那些曾经为了她而产生的那些热血和美好,也就该彻底流尽了。为此,他甚至狠心的又狠狠的撕扯了几把背部那本就巨大的伤口,一时血肉外翻,像是被犁过一般,更见狰狞,更见可怕。
可惜那热血还没有干,还没尽。所以痛苦也不会就此结束。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说要把一切都给我,和我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吗?你不是时常伏在我怀中,和我一起畅想着将来的美好吗?三年前你这样说过做过,如今也这样说着!可为了什么你用那如你一般,美丽而又冰冷的刀,给我留下了这么一道难以填埋的伤口?!
是因为另外一个他吗?可他比我好在那里?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雨虽然停了,可寒夜还没过去。年少的他拿起躺在雨水里满是泥淖的银色长枪,拖着疲倦的脚步,一步一步,深深浅浅的离开。恐怕这一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雨夜的一个月后,他随着载客的大舟,来到了岸边。如今他背上的刀伤已经结痂,可浮肿的身体依旧狰狞骇人。
一月的海上颠簸,了无生机的他形体已显肮脏,好在如今是深秋,天气冰冷,也闻不出什么异味。如今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的他,轻抚着手中的那杆笔挺的断魂枪,默默无语的注视着枪身上那几道利刃劈砍出的白痕。一道道是那么刺眼和狰狞,就如她最后的目光!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突然显现出了离开孤岛之前的一幅画面。已经老去的师傅,也曾如他这般轻抚着断魂枪,那充满沧桑而浑浊的眼眸,滴下了清澈的眼泪。最后喃喃低语,断魂,断魂……
说来也奇怪,一起相处三年,他却不知道他师父姓甚名谁。反倒是被他那个不知名的师傅,给起了青丘这个奇怪的名号。说什么有一天,他扬名天下时,绝对不会再使用原本的姓名。
青丘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着师傅那犹如诅咒令人苦痛的远见。不等他扬名天下,那个曾经的姓名,却已真的再也用不到了。
从今以后他就是青丘了,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为了她一声欢呼,跳进海潮,迎风弄浪的他。亦不再是那个为了魂牵梦绕的她,独自一人,在生死之间横渡五千余里海域的他。
青丘轻轻地把断魂枪插进背后暗黑色的枪袋中,又用手轻轻地抚了抚,而后才拖着瘦削而疲倦的身体,朝着高大巍峨的望海城缓缓走去。
望海城一如既往的繁华无比,无数的商贾和浪人充塞期间,滚动的人流也硬是给这座由冰冷的花岗岩铸成的黑灰色城池,平添了阵阵浮躁的热浪,在翻滚,在沸腾。
由此东南二十里,又是一座广十里宽八里高数丈的巍峨大城屹然矗立。八个高大宽阔的城门分别对应着乾、坤、离、震等八个卦位,伸展出足够四架马车并行的“康庄”大道来。
这八条大道就如八条粗大的经脉一般,为这座新建的望云城源源不断地补充着生机和热力。而城门之下,依旧是翻滚着热浪的人的洪流也在不停歇的流动着。
望海和望云这两座人们口中的双子巨城,就如一对好客的孪生兄弟一般,接纳着天地四方的各色宾客,也接纳着青丘这个,形体肮脏的落魄少年。
青丘有些抗拒这里的喧嚣和浮躁,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走进了这望云城中,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之后,到底要到哪里去吧!所以只要能离开远走,就好!
青丘走进了一家小客栈,而后向那个年老的掌柜要一间客房。尴尬的是他身上的钱财,连一间最便宜的客房也是不够了。好在那位蓄着八字胡且有些獐头鼠目的老者,脑袋灵光。就在青丘尴尬不已,欲要退走的时候,老者居然一把抓住青丘那握有钱币且肮脏不堪的手掌,谄笑着对青丘说,他这里有一件柴房可以供给青丘,很是便宜好用。
青丘看着这老者这般举动,不由得咧嘴苦笑。
现在青丘已经在柴房里住了好几天了,除过偶尔讨一碗水之外,从来没买过这里一分钱的酒菜。今天一同过去几日,这里依旧没有几个客人,青丘亦是如同过去几日,坐在这个小客栈阴寒角落里,从怀里掏出来时船主施舍的那几个干冷馒头,缓缓的啃着。而藏在暗黑色枪袋中的那杆断魂枪,却是依旧整齐的背在背上,未曾离身。
转眼已是午后,那少有的几个客人也相继走了,青丘也已经把那一个沾满黑灰的干冷馒头啃去一半。此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提着一个长嘴铜茶壶,朝着青丘走来,而后给青丘倒了一碗滚热的白开水,甜笑着走开了。
然而,就在青丘有些感激的拿起那盛满滚热白开水的粗瓷碗的时候,那个把柴房租给自己的老者责骂少女的声音,异常刺耳的传了过来。
青丘霎那间愣在了那里,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而后缓缓地放下滚烫的粗瓷碗,朝着那正在责骂少女的老者望了又望,满脸都是怪异的表情。
那老者见青丘朝这里望了又望,一脸谄笑,甚至带着几分讥笑,阴阳怪气地道:“你喝你喝……我正在骂这丫头不懂事呢。怎能给您白开水呢,茶,应该上茶……。”
然而那个小姑娘,却不买他父亲的账,泛着眼泪,嘟着稚嫩的嘴唇,一脸委屈的跑开了。青丘没有理会那势利老者的阴阳怪气,缓缓地站起身来,迎着寒风走了出去。他不想继续呆在那里,更不想和那个势利的老者争论什么,尽管他的房钱,还够他多住几日那凌乱又肮脏的柴房的。
不呆在那肮脏的柴房里,自己又该去哪呢?青丘迎着寒风,在午后的斜阳下矗立着。久久的没能迈开沉重的脚步。
(下一更下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