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烟城，天风帝国西南部重城。
下了千里鹰，和鹰背上还剩的几个人祝福告别后，长歌脚步轻快的往山下走去。
千里鹰的换乘区在山顶的大空地上，山下就是留烟城。现在这长途驿站里都已经挂满了灯笼、对联，地上还有着爆竹燃放后的红纸。人们似乎睡的很晚，但有些倦意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在这样的好时候，大家心里都很愉快。
换乘区外的树梢上挂着霜，此刻正是清晨。
在那结霜吊露的树叶下，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她披着大红色的皮袄、带着露指的手套、梳着高高的马尾，头前挂着斜斜的刘海。
她正撑着伞等着那个从远方坐了一夜飞鹰归来的少年。
半年不见，她长高了些，到自己的下巴了。细腻的肌肤泛着微红，清澈的眸子仿佛跳动着阳光的山泉，娇美动人的容颜依旧不施粉黛，脸上永远都是“又见到你啦”的笑容。
“嘻嘻，我就知道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枫儿笑的很甜，露出小小的虎牙，好像想上去咬长歌一口，“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没等长歌开口，就已经把背着的左手拿出来——她手里的布袋装着四个包子和一壶热豆浆，手臂上还挂着一件染成天蓝色的兔绒大袄。
长歌笑道：“不是让我猜嘛？”
“对啊，我是想让你猜的。”枫儿身子微微前倾，清澈动人的眸子直视着长歌，美丽的脸蛋离长歌不过几十厘米，“不过你肯定半天也猜不到啊，我又不想你饿着，这山上这么冷。”
“嘿嘿。”枫儿伸手拍去长歌肩头的寒露。
长歌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大袄披上、接过袋子就吃起来了。枫儿给他撑着伞，两个人一起笑着往山下走去。他们头顶上，又一只千里鹰扇动强劲的飓风，往更远的群山云雾中飞去……
“丫头，你走的时候我妈起床了嘛？”长歌边吃边问，目光打量着这阔别半年多的风景，和山下那座群山环抱、上空飘着烟云的巨大城池——留烟。
“起了。阿娘知道你今天回来，很早就起来回去打扫屋子了。”枫儿甩着马尾，脚步轻快的跟着长歌身边，总要把伞遮到他头上才开心。
长歌任由这丫头玩闹，只是不急不缓的往前走：“我妈住你那儿，还习惯嘛？没生病吧？”
“当然啦，枫儿照顾的很好的！”丫头轻哼一声，甩动马尾去轻抽长歌的后脑勺，“不过阿娘每隔几天都要回你们那屋子去打扫，也不让我去帮忙。”
长歌点点头：“嗯，活动活动也好。”
“妈住你那儿我也放心，要不是你照顾着，我还真没法去鸿灵那边修炼。”长歌伸手去摸摸枫儿的头，那丫头很受用的直笑。
长歌看着她微眯着眼，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忽然一缩，把手收了回来：“明年你就该嫁到皇室去了吧，到时候找谁去照顾我妈呢？我们见面的机会恐怕也……”
听见长歌说这个，枫儿的心中有些酸痛，咬了咬唇不说话。
下山后，目光穿过城外的树林，已经隐隐可见留烟城的城门，长歌的脚步不自禁的就加快了。两旁的树木或枝叶如旧，或凋零枯萎。冰冷刺骨的冬风拂过清寒的晨露，簌簌落下了一片。
走在身边的枫儿忽然抬头对长歌道：“你又不娶我，到时候自己回来照顾阿娘呗。”
“呵……”听着枫儿这丫头孩子气的话，长歌只能无奈的笑笑，转移话题道：“我也想啊，不过我和我娘说的，在鸿灵学院还要呆两年。”
云长歌话还没说话，枫儿的脚步忽然就停下了。城门已离他们不远，城上风烟搅动，隐隐传来喧扰声。
枫儿低着头，吞吞吐吐的道：“那个……阿娘她……她已经知道你没有被学院录取，知道你这两年是骗她……的了。”
冬风如刀般略过四周，长歌只觉得一阵冷气顿时涌入胸中，忽然就忘了自己是回来干嘛的。
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内疚的枫儿忍着抬头去看长歌，而长歌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看见长歌这一瞬间的模样，枫儿感觉好像是在看着路边光秃秃的，垂着露珠在风中零落的桃树。
长歌似乎已经傻了，愣愣的说：“我妈她……她怎么会知道的？”
“是……是城里的几个大老爷说的。那天他们来我家里做客，在后院里闲聊的时候就说起自己的儿女也在鸿灵学院修行。那时候阿娘正好从那儿过，就凑上去问他们知不知道你的事……然后，然后……”
长歌默然无言，寒风刮过他没有表情的脸，吹向清寒的黛色远山。
他能想象母亲她当时的模样，好像看见了光芒一样，笑着凑上去给那些大老爷搭话，希望听见一些儿子在学校里的消息。因为儿子在信里说自己过得很好，受到很多的赞赏……而当母亲听见他们说从没听过云长歌这个名字的时候，妈脸上的表情和她的心……
长歌想不下去了，真的，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想。
灰布似的天上竟然罕见的下起了雪，长歌突然就冲向城去。枫儿站在雪中默然不语，半晌后也追了上去。
长歌的家在城外的林间，那里搭着一间屋子。母亲站在屋子前正等着自己，雪花落在她的肩头，枯燥的头发在风中飘舞。
长歌从林子里走过去，站在妇人面前，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眸子里的情绪也装饰的很好。这几年的外出历练毕竟让他成长了很多。
“妈，我回来了！”
“诶，云儿，终于回来啦。”妇人伸手抚摸长歌的脸颊，“长壮了一些，在学院里修业怎么样啊？你信里不是说困在什么锻体九重了嘛，我去问了项夫人，她说想让你突破得花一千多金币啊，妈每个月才挣十个金币啊，要省七八年才能给你攒齐啊。”
“妈……”冷冽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长歌的眼中有泪。母亲明知道自己是在骗她，却仍旧宁愿被骗，还要省吃俭用给自己攒下修炼的钱。
长歌真的不忍心让母亲为了他做这种事情。不过从今以后，妈她不必如此了，长歌自豪道：“不用了妈，云儿已经突破到灵气境了！”
“真的啊！”妇人一双暗淡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些，也亮起了光，脸颊上的笑意任风再大也吹不开，“好好好！我云儿有本事啊，给家里帮大忙了！”
看母亲高兴的合不拢嘴，长歌的心终于舒坦了，这两年的辛苦换回了母亲最欣喜的笑容，这就足够了！再累也足够了！
“诶云儿，那以后的修炼呢，还要那么多钱嘛？”
“不用啦，以后都用不着钱了，全看个人本事了，妈你不用给我节约钱。”长歌说的很坚决很肯定，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像长歌这样的家世，和那些皇室、宗门，乃至于氏族、传承出身的人比，那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别人一出生就坐享无数天材地宝，有宗门族内的高手指导辅助，修炼进程可谓一日千里！
除非有逆天的机缘，不然寻常灵修哪能和他们媲美呢？这灵荒大陆上的确有传说般的天才出世，如流星似的璀璨夺目，逆夺天缘，俯视宗门骄子，名动万里大陆！
只要一想起那些引人神往的故事，云长歌就热血沸腾，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和名扬大陆的天才们一争高下！他一点儿也不怪自己的出身，只怪自己没有足够的本事，不能强到无视那种家族的云泥差距。
“妈……学院的事，云儿对不起你。”
“傻啊……”妇人低语着，慢慢摸着长歌的头，“哪会啊，你干嘛要骗我呢，这几年在那边过的辛苦吧？要不是那几个大老爷说，真不知道我要什么时候才知道啊。”
“我……”云长歌抿着嘴，“妈，云儿不是有意骗你的……马上就到今年的城比了吧，你看着，今年的冠军一定是我！”
“城比啊……”妇人笑着摸了摸长歌的头，并不想说话打击儿子的自信。
城比是天风帝国每年年末的压轴节目，由各城池的城主举办，年龄限制是十九岁及其以下。这样的比赛，那些天资远超过普通人的天才自然不怎么在意，所以是那些天资不是很高的人的舞台。
这些“天资不是很高”的人里，并没有包含云长歌。妇人虽然不太了解修炼上的事，但或多或少听人说过，知道自己儿子缺乏物资上的助力，本来天赋也不高，这样的比赛基本没出线的可能。
但她作为母亲，还是笑着对长歌说：“好，好。云儿有出息啊，妈相信你。”
长歌低下头，眼中掠过一丝难言的苦涩。随即他又抬头笑道：“妈，我想去后山上看看，很久没去那儿了，一会儿就回来。”
“好啊，午饭的时候记着回来啊。”妇人再摸摸了长歌的头，站在门口看着他往后山上走去。
没多久，后山的森林中就惊起了一群小魔禽，树木倒塌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心的响——长歌已经用那柄重剑砍倒了第四棵大树了，这种钝器，又不用灵力，这样疯狂的发泄已经抽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从未在鸿灵学院招生名单上写下自己名字的长歌，哪来的办法战胜那几个大老爷的子女呢？话虽然说出去了，但却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戳穿的谎话。等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刻，长歌他真的不敢再去面对母亲了……
他坐在木桩上大口喘气，抱着头懊恼不已，同时目光深邃的看着那柄剑，心中的酸楚之情全写在脸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及其逼人的气机突然出现在长歌的感知里！
然后还不待他有所行动，一只通体雪白的妖豹已经嘶吼着从山上的树林中猛地扑出了来！恐怖的嘶吼声灌入云长歌的双耳，他根本来不及挥剑格挡，这只小水牛一样壮硕的魔兽已经一爪拍在长歌的肚子上！
“噗！”
云长歌一口夹着内脏的血就喷涌而出，恰好全部淋在了手里的重剑上。这头一阶的魔豹修为相当于人类的灵气境到灵旋境，在加上格外强悍的肉体，才突破到灵气境的云长歌根本连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而就在长歌自己都认为必死无疑的时候，那头花豹忽然嘶吼着跳了起来，然后夹着尾巴飞也似的逃跑了！
这是搞什么鬼？
云长歌倒在地上，还来不及思索便连吐了两口血，一歪脖子晕过去了。而就在他晕过去之后，一股冲天飓风突然掀起，那柄重剑在飓风中如击天瀚海一般冲霄而上！
“迥！”
好像异能量发射的声音一样，一道血色的光柱顿时洞穿天云。一股前所未有的邪魅波动刹那间扩散开来，天地随即暗了下去，黑云如浪潮般滚滚而来——
而就在此时，所有的一切忽然又消失了，那股异样的波动消失，天地顿时恢复清宁。那柄飞在高空中的重剑缓缓的落了下来，但竟然已经不是之前的灰铁色，而是一半赤红一半雪白。
不但如此，那上面还绘着繁奥的深紫色纹路，看起来玄而又玄，似要叫人的神智迷失在里面。
重剑慢慢落下来，在即将落地时忽然又发出刺眼的红光，当光芒消失的之后，一个黑发披散过肩、双目呈邪魅的紫红色，穿着红色古式劲服，长袍上绘着和重剑上一样的纹路的男子，就取代了重剑，出现在了那里。
男子一出现之后，那头逃走的小豹子又跑回来了，猫儿一样用头去拱他的大腿。
“呵，总算又破开封印了。这小子也真是，那么多方法都试了，偏偏舍不得放血来试一下……”男子自语着，然后轻轻拍了拍雪豹的头，道，“谢谢你帮我的忙啊，回去吧。”
魔兽一般是不会听从别人的差遣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男子懂得御兽之法，能驯服这头魔兽。
待雪豹离开后，男子才凝聚出一道红光打入云长歌体内，笑道：“你这几天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