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父亲加入那个犯罪组织的一个星期以后……”森田拿着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我们家突然来了一位奇怪的女子。她自称是我父亲雇佣到家中照顾母亲的保姆,名叫佐藤信子。虽然她自称是保姆,但现在回想起来她更像一个幽灵。我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神情和举止所散发出来的神秘感让我感到恐惧。在她来到我家的那段时间里,我母亲的病愈加严重。母亲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我至今也不清楚,只记得一旦发病的时候,她总会不停地痛苦呻吟,流汗甚至吐血……”讲至此,苦恼又一次在森田的深情中出现,他脱下了架在脸上的眼镜,用手指揉了揉鼻梁,紧闭的嘴中发出一声声深深的喘息,每一声喘息当中似乎都夹杂着浓重的负罪感:“每当她发病的时候,我只能坐在她身边不知所措地哭泣,而那个神秘的女人总是躲在母亲卧室的门外,窥视着母亲。她看母亲时的眼光就像野兽在欣赏自己猎物临死前苦苦挣扎一般,阴险狡黠中透着几许凶残和幸灾乐祸。自从这个恶毒的妇人来到我家后,原本母亲用于治病的药忽然不翼而飞,连母亲唯一的一点积蓄也如空气般蒸发。母亲早已察觉是那个女妖在作怪,母亲也曾质问过这个妖妇事情是不是她干的,然而这个妖妇总是用一种阴毒的目光冷视着母亲。到后来,母亲实在是难以承受病痛的折磨和生活的拮据,曾好几次哭泣着向她哀求,但她却总是发出一声声阴沉的冷笑……”
只听“啪”地一声,愤怒化成的力量驱使着森田医生将茶杯重重放在面前的地板上。“我恨透了那个女人,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妖,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显然,他心中忍耐的储存空间再也容不下更多的愤恨,因而这些积存着的愤怒最终通过他激动的言表爆发了。“如果现在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只要让我碰上了,我就会用我的手术刀,将她肮脏的五脏六腑给掏出来,将她那对恶毒的双眼给挖出来,还有她那恶心的舌头,我也将把它割下来!”森田川雄的音调随着怒气的升温而逐渐升高。“别激动,森田医生。”叶山刑警握住他的手,想以此控制住他激动的情绪。此刻的叶山从心里感受到,森田对自己母亲的感情是绝对真挚的。“母亲身体的承受力逐渐减弱,直到有一天……”
森田医生目光中隐含悲伤地望着茶杯中的茶水,遥远的一幕仿佛在茶水的倒影之中清晰地展现:那是一个雷雨之夜,这样的夜晚也预示着一种不祥之兆正在森田家中酝酿。那是森田的母亲在人世间度过的最后一个痛苦之夜。母亲躺在塌塌米上,依旧痛苦的呻吟着,不同的是,那一夜的呻吟声十分地低沉。由于停电,黑暗中,纸窗外不时射进的电光映照在森田母亲的脸上。电光中,她苍白面部僵化着呆滞和痛苦的神情。发紫的双唇微张着,从她口中只能感受到急促的喘气声。总之,她的身上已依稀可见死神笼罩的光影。屋外雷声歇斯底里地狂吼,周围的黑暗将屋子渲染出一片强烈的恐怖色彩。面对着这样的情景,年幼的森田承受不起恐惧的打击,无助地号啕大哭。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母亲怜悯的目光正和他无助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似乎有两道泪痕在她的脸上出现。母亲也许知道自己即将永远离开爱子,于是缓缓地抬起她干瘦的手,想最后再抚摸一次自己亲生儿子的脸庞。然而就在她的手伸到离森田的面部只有几公分距离之处,突然僵住了。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并狠命将它拉了回来。母亲的手在空中停止了片刻,开始一毫米,一毫米地缩回,最终无力地落在床垫上。当森田再次把视线转移到母亲脸上的时候,母亲透着绝望目光的双眼正盯着天花板,依然微张的口中也停止了喘息。显然,她的灵魂已被死神无情夺去。“妈妈!……”森田惊恐地大叫,接着仍是歇斯底里地放声哭泣。此时,他感觉到身后纸拉门外有些许光亮,一道电光映在纸制推拉门上,在那一刹那,一个黑影在门外出现。森田这才发觉,那光亮来自黑影手中的蜡烛。电光中,黑影发出肆无忌惮、毛骨悚然的狂笑,身子也许是因为笑的缘故而前伏后仰,黑影从推拉门外经过,留给森田最深印象的,就是那一头蓬乱的齐腰长发。不用说,黑影就是名叫左藤信子的幽灵女子,自那天晚上后,她便在人间蒸发,至今下落不明……
森田一边回忆,一边讲述。三个人的脑海当中,似乎同时出现了一个电影屏幕。那一个个情景都在这屏幕上清晰展现。森田又沉默了一会儿:“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死后的第二天,伊剑阳君来到了我家。后来才知道,他是刚从美国来到日本的。望着我母亲的尸体,他激烈地用手晃动着我的身子,用日语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流着眼泪,无声地摇头。伊君来我家约十五分钟后,多日没回家的父亲竟也跑了回来。还记得,当看到穿着邋遢,身上仍带着浓重酒气的父亲时,我畏惧地躲到剑阳君的背后。就在父亲看到已死去的母亲那一刻,他便一口咬定,母亲是被伊剑阳君害死的。当时剑阳君愤怒地予以反驳,渐渐地,两人争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终,父亲因自己无法以理服人,便动手打了伊剑阳君。于是两人扭打了起来,由于他们打得很激烈,闹得邻近的住户前来围观。后来一位住户报了警,当父亲听到门外传来警笛声时,才停止打斗,从我家的后门仓皇逃跑……”
“实在是太过分了!”叶山刑警一脸愁苦地摇着头,“何止是过分,他那是什么父亲,败家之犬一条!”疾恶如仇的东方龙对森田医生的父亲更是嗤之以鼻。森田医生接着说:“不久后,这个代号叫万能杀手的犯罪集团的老窝被东京警视厅的警察一网打尽,罪犯无一漏网。在我即将跟随伊君来中国前,他带着我到监狱去看望我的父亲,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我父亲。当我见到父亲时,父亲正蜷缩在牢房的一个角落里,长发披肩,脸部的两侧差不多被胡须给占领了。见到我们时,他无动于衷,脸上依稀残留着愤怒和玩世不恭的神情。而关在他隔壁的,就是吉田德兵卫。记得当时他隔着铁栏,对着剑阳君挥拳疯狂吼道:‘我会报仇的,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一家斩尽杀绝!’他那副神态就像要将伊剑阳君吃了似的,好像他对伊君的诅咒会实现一般。”……
叶山眼睛忽然一亮,他向前探着身子:“后来吉田德兵卫越狱了对吗?”“对……”突然,森田仿佛受了什么怪物惊吓似的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叶山:“你……你怎么知道?”叶山摆摆手:“其实很简单,你曾说过,你怀疑吉田德兵卫是谋杀伊东的嫌疑人,这就说明他已经不在监狱里了。再说,像这种大型犯罪集团的重要罪犯,警方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除了越狱之外,他还能有什么方法逃出去呢?”“太妙了!”森田十分钦佩地望着叶山,由衷地赞叹道。东方龙用一种故作崇拜的眼光将叶山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阵:“叶老兄,没想到,你没白和神探万宇智混了段日子,还挺学有所成的嘛。”森田川雄点点头,“没错,吉田德兵卫对伊剑阳君的诅咒我至今一直记在心上。吉田越狱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我坚信他还活在世上,因此才推测,是他害死伊东的。”说至此,森田拿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再请教一个问题,吉田德兵卫会说中文吗?”出于谨慎,叶山追问了一句。森田只是稍微摇头,接着快速站起身,走到屏风的旁边:“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森田拉开屏风,阳光乘机闯入了小客厅,整个客厅显得更加明亮。随着屏风的拉开,两名刑警脑海中对这个客厅构造的认识之门又打开了一扇——原来这扇屏风将书房和小客厅给隔开了。这是个两用房间。书房的书橱最上方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相册,相册按照日本年号的先后顺序排列着:明治,大正,昭和,平成。森田医生将标有昭和年号的相册抽了出来,他拿着相册来到两位警官的面前打开其中一页:“你们看,这就是那个犯罪集团的标志。”森田指着夹在相册中的一张图纸,当东方龙的目光和那个标志接触的一刹那,那个标志仿佛穿越了他的视线,进入了他的脑海当中。与此同时,他脑海开启的记忆视屏也投影出一个相似的图形,眼前的标志和脑海中的图形重叠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完美的图像:一张带着一丝狞笑的天蓝色的面孔,两个骷髅般黑洞洞的眼睛,就像是一张面具——没错,这与伊东收到的杀人预告里出现的图像一模一样。东方龙渐渐觉得自己思维的拼图又衔接上了一块正确的拼版。如此看来,案件应该顺着这个方向进行调查。他这么想着。
“这就是吉田德兵卫吧?”此时的叶山正拿着一张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中的主角长着一头卷而垂肩,颇显凌乱的头发。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一丝流氓气十足的轻蔑笑容。尤其是他右眼下方那颗黑色突出的肉痣为其身上散发出的狂妄、无赖的德性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森田先生,”叶山将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抬起头微笑着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将这张照片借给我一段时间。”“当然没问题,为了尽快侦破案件,我愿意为你们效劳。”森田川雄非常诚恳地说。“谢谢。”叶山将照片放进衣袋里:“这么说,森田君在平成年间又去日本探过一次亲?”“没错,那已经是1992年的事情了,那时我原本住的房子也已经被拆了。”森田摇摇头并深深叹了口气。“那么,当时吉田德兵卫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叶山仍然抓着这条线索不放。“确实如此。”从森田一本正经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的撒谎神色。“谢谢森田医生,浪费了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叶山和东方龙站起身,准备离开森田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