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在店堂外贴了招学徒的布告,不过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人来应征。沈玉要在店内为人看病,所以外出办货之类的事都交给了云笺。
云笺进货都要跑到离开上凉数十里地的石几药市,当她抱着大袋药品回到玉善堂已是晚上。
才走近玉善堂大门,就见门外有数十名兵将站着,旁边围着很多看热闹的街坊,云笺心知出事,立刻向那边奔过去。
云笺走到门外正好看到花婶也在那里,连忙走到她面前问她:“花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家门口这么多兵?”
花婶说:“我也不知道啊,他们一早就来了,我本想进去看看你们的,结果被拦在外面,说除了玉善堂里边的人谁都不许进去,里面的人也不准出来。”
“糟了,前两天有两个兵爷来买了很多药材,怕不是那药吃出病来了,官府要治我爹和我的罪吧。”
花婶一听脸都吓白了,忙拉过她悄声说:“那你还不快逃,要真那样,可是死罪啊。”
云笺坚决地说:“不行,我不能扔下我爹不管。”
说完云笺也不顾花婶的阻拦,急急地抱着药包就要往店堂内冲去,门口的兵士一见这情形,举起手中的刀拦住她的去路,高声说道:“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玉善堂。”
“我是玉善堂的人,掌柜沈玉是我爹。”
那小兵一听放下了刀,做了个让进的手势,云笺说了句“谢谢”,快步跑进店堂内。
一进店堂,就看见沈玉对着门坐着,他的对面背对着云笺站着一个兵将打扮的官爷。沈玉正和他说着什么,沈玉的神情显得局促不安,右手不停地擦着额上的汗。
云笺看到沈玉的样子就知道有麻烦了,她站定在进门口的地方,低低地问了声:“爹,出什么事了?”
“爹”字才出口,房内说话的人便都停了下来。
沈玉迟疑地对着对面的人看了一眼,云笺顺着沈玉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刚才被那个站立着的人挡住了视线,在他的身前还坐着一人。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后慢慢站起身,云笺看到他身形很高,没有穿官兵服,只着一件月白色外襦,却已有不同常人的高贵和俊逸,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背影便已让她心跳停止。
那人似乎犹豫了很久,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她终于看清了他,她手中的药包颓然地掉落在地,有浓郁的药香从包内缓慢溢出。
他的声音充溢着巨大的喜悦,如此不加抑制,于顷刻间在她心中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
“云笺,真的是你?”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有葵花香气漫上她的心头,逼迫着她不得不去凝望。
她的眼睛甫一接触到他的脸,便已跌入他的怀抱,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她的颈项,他的温度让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感觉到了她的悸动,于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我这是不是在做梦?我终于找到你了吗?”
她不知所措,亦无从回答。
只听到身旁一人说道:“明才拜见云妃娘娘。”
云笺已停止的心跳转为了巨震,这一句“云妃娘娘”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前尘往事如风起云涌般散乱一地,让她心如刀割,她不再不知所措,也不愿这样默默地接受这一段突如其来的重逢。
她用尽全力推开死死抱住她的南风葵,南风葵没有防备,人倒退了几步,眼中有一瞬的诧异。
云笺快步来到沈玉的身旁,很快地问道:“爹,他们是谁啊?为什么叫我娘娘?还有门口怎么有那么多官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将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一股脑地问了出来,为的是让自己有时间积蓄勇气。
沈玉也是一脸的迷茫,他说:“宝儿,这位是顺亲王六王爷,他说要找写这些字的人,我说那是你写的,所以王爷就从早上开始一直坐在这里等你。”
云笺看了眼桌上那张纸,是上次用来那批包药材的,上面有她的字迹,顿时明白了南风葵是如何追到这里来的。
只听到沈玉又对南风葵说:“六王爷,这是小女宝儿,她还是第一次见王爷,王爷怕是认错人了吧?
南风葵没有回答沈玉的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云笺,云笺却始终侧着头,面向着沈玉。
明才对着沈玉斥道:“大胆草民,可知你口中的女儿正是我们亲王府失踪一年多的云妃娘娘,拐带娘娘可是重罪,你不快快认罪,还敢继续用谎言蒙骗王爷,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沈玉吓地腿一软,跪倒在地。
“王爷饶命啊,草民没有撒谎,宝儿真的是我的女儿,她从没见过王爷,怎么会是王爷的娘娘呢?”
云笺也立刻跪在沈玉身旁,向着南风葵说道:“王爷,我爹说的没错,宝儿没见过云妃娘娘,不知道是不是很相像,但宝儿真的不是她,求王爷不要冤枉好人。”
“娘娘,是不是这人威胁你,你不用怕,明才这就把他抓走,让他再也不能伤害到娘娘。”
“这位官爷怎可胡乱抓人,爹没有威胁我,宝儿说的都是真话,宝儿真的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位娘娘。”
南风葵的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泪痕,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云笺心中一阵翻滚,她从没见过南风葵如此狼狈的样子。
“云笺,你还在气我对不对?”他的眼神那么软弱,她的心疼到麻木。
“你想罚我也已经罚的够了,这一年多,我找遍了整个郑元国,我真的怕了,很怕再也找不到你。上天怜我,终于让我又看到你了,你先跟我回去,有什么话我们回帐营说好不好?”
“王爷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不是王爷失踪的妃子,我的名字是沈宝儿,我也不会跟王爷回去,我只想和我爹住在这个玉善堂里。”
“我不知道你哪里找来的爹,等我以后慢慢再问你。你想和你爹在一起,那我就把你们一起带回去。”
南风葵身上的软弱和不安已全部消失,他又恢复为那个霸道的王爷。他走到她面前,扶起她,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任她如何反抗,都不肯放开。
“既然我找到了你,就绝不可能放过你。”他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她和他重遇后看到的他的第一个笑容。
“王爷,请放开微臣的未婚妻子。”
这句话来自门口,那么意外地出现,连南风葵都吃了一惊。
众人定睛一看,见说话的人是蒙子归。
蒙子归并不等南风葵有所反应,疾步向前,一下将云笺拉到自己身后,自己隔在南风葵和云笺的当中,似是怕南风葵再会去抓住她一般。
两人四目相对,似有嗤嗤的火星迸发声,和着地上的中药味,呛住口鼻。
“蒙将军,这次又有什么故事要讲给本王听?”南风葵沉声问道。
蒙子归对着他一抱拳,态度恭敬。
“请王爷恕罪,刚才王爷说的话微臣在门外都听见了,只因王爷错认的是微臣自幼定亲的女子,微臣才会如此冒犯。”
“自幼定亲?为何从未听蒙将军提过此事啊?”南风葵盯着他问道。
蒙子归毫不改色,从容答道:“家父与这位沈玉大人是旧识,宝儿才一出世,就和微臣订了亲,王爷若不信,回到京城后,微臣可拿当年的定亲文书和信物给王爷看。只是后来沈大人家中遭了变故,音信全无,此事才作罢。中秋夜那次在亲王府内第一次见到云妃娘娘,微臣便觉得她很像与微臣定亲的宝儿姑娘,所以后来才会奋力救她,并请求王爷将当时还是婢女的娘娘赐给微臣。微臣也是这次到了上凉后才找到宝儿父女的,微臣已和宝儿姑娘约定,只等这仗打完,立刻迎娶她过门。微臣所言句句是真,请王爷明鉴。”
蒙子归低头拱手站立着,南风葵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变得无比阴沉,嘴角含着一缕冷笑。
明才见南风葵不说话,忍不住先对着蒙子归说道:“蒙将军,明才没多少见识,可也知道这世上相像的人不少,比如云妃娘娘和以前的袭梦王妃长的就很像,但再像,也还是看的出是两个人,却不似眼前的这位宝儿姑娘,从容貌,到身型,连说话的声音都和云妃娘娘一模一样。王爷和娘娘也不是做了一日两日的夫妻了,刚刚王爷那么近地抱过娘娘,都未有半点怀疑,怎么可能还会弄错。蒙将军这话怕是别有用心的吧。”
明才心急,说话便无所顾忌,云笺和南风葵均面露尴尬,蒙子归则身子一僵,看了一眼云笺。
“明大人所见极是,只是王爷找寻云妃心切,乍一看如此相像的两人,弄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微臣刚才已讲述了实情,若王爷再将错就错,传出去就会落下一个强占臣子妻室的名声,如今正是战事关键时候,怕对我方将士的士气有百害而无一利吧。”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明才气极,却又不知如何驳斥,脸涨得通红。
“明才,休对将军无礼。”南风葵说。
“蒙将军,我们双方各执所见,怕是争到明日都没有结果。”南风葵慢慢转向了蒙子归身后的云笺。
“是真是假,云笺,只有你心里最清楚,我还是像中秋夜那天一样,让你再选一次。”
南风葵的声音波澜不惊,但云笺却看到他握紧的双拳有微微的颤抖,她看着他,他毫无保留地用眼神坦露着他的希冀和恐惧。云笺怕自己看错,她不相信像南风葵这样的人也会有恐惧的时候,只是她离他那么近,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
“宝儿,快告诉王爷你是谁,你想和谁在一起,过怎样的生活。”蒙子归转过头热烈地望着她。
她只看了他一秒,便露出了笑容,她从他身后走出,始终望着他,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蒙子归欣喜若狂,南风葵则面无人色。
“王爷,宝儿从生下来起就知道将来要嫁的人是蒙将军,我们曾经天各一方,好不容易又重新遇上,宝儿相信是上天在促成我们的姻缘,想躲都躲不了。求王爷顺应天意,成全我们。”
蒙子归喜极而泣,回握住她的手:“宝儿,谢谢你。”
房内五人,却似乎只有两人是鲜活的,其余各人均暗淡无光。
许久后,只听到南风葵生涩的声音在说:“你想躲开我,我不见你便是,只是你怎能让我成全你,我又如何能成全你?”
云笺在蒙子归掌心的手变成冰凉,她紧紧握住,生怕一放开自己就会瘫软倒地。
南风葵慢慢向门外走去,他高大的身形却如薄纸般轻浮无力,在门槛处险些跌倒,明才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他执拗地摆脱出明才的搀扶,独自离去。
南风葵和明才一离开,云笺只觉身体一松,便倒在了蒙子归的怀里。蒙子归焦虑地呼唤她:“宝儿,你怎么了?”
云笺睁着眼睛,却不知看着何处。
“请你叫我一声云笺。”她用尽全力说了这句话后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