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沁香宫。
宫锦对着铜镜刚拿起梳子准备绾发就见小棠慌忙来报:“娘娘,陛下,陛下来了……”
宫锦的手悬在半空,一时竟做不得反应。
一年前她代素颜留在宫中,以为行事严谨周密,但洛嘉王鼻息敏锐,到底还是寻出了异样。那时他捏着她的腕,狭长的双眼蓄满寒气:“她怎么能……她……凌素颜!”力道越来越紧,说话几乎咬牙切齿。宫锦吃痛地吸着气,左右不过一死,索性坦开心来,声音极镇定地道:“陛下后宫佳丽万千,公主留在这里不过是件摆设,您若真的爱她,与其让她慢慢枯萎,倒不如放她离去。这里本就不是她的天空。”
“佳丽万千!好一个佳丽万千!”他冷冷笑着点了头。一切又归于平静。
但是那平静转眼便成了更壮阔的波澜。只见他狠狠地把宫锦朝墙角推去,宫锦只觉后背一凉,下巴已经被他撅起,后脑勺直直地撞向墙壁。那壁上的浮雕击得她脑中嗡嗡作响。不想哭的,青楼的女子什么没有经历过,可她还是感觉到脸颊的清凉。似是无数只令人憎恶的小虫爬满面庞。
“你哭什么?”王几乎是暴跳如雷,“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你还有什么眼泪要流?”
宫锦闭上眼,不发一言。
“宋煜!”他恨恨地念着那个名字,“我到底还是轻信了他!哼,他以为把你留在这里就万无一失了?他以为他使计嫁祸王后我就真的宠你真的让你统领后宫吗?我告诉你,你这个颜妃是我封的,你这条命也是我给的!”
“陛下,你心里可曾有爱,对于你身边的这些女人?”宫锦睁开眼,瞳仁黑亮,“留在这里不是世子的主意,是我自愿的。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愿意看着他和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起过他们想要的生活!至于嫁祸王后,那是世子怜我,怕我在这宫里遭遇不测。因为他知道素颜在这里曾被王后掌控算计。可怜他这样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却一再地装作毫不知情,一再地袒护王后。陛下你敢说你这样是爱素颜吗?我看未必。甚至你对王后也不是单纯的爱恋。只因为王后能助你得天下,所以你才处处坦她护她,你这样,叫素颜处于何等尴尬的地位?陛下,如若不懂真爱,拥有万千佳丽也仍会孤寂会空虚的吧。”她的手缓缓抬起,抚向心口的位置,“陛下这里,都不会痛吗?看着她们花朵一样地慢慢凋零,都不会怜惜吗?不会吧,陛下的心里一定不痛,他们在你眼中只是礼物,是你们征服天下的牺牲品或胜利品。”宫锦突然笑了起来,“天下男子大抵如此吧!女人算什么呢,女人是你们的附属品、调剂品。是供你们赏玩的物件,随意拿来,随意丢弃。正因为你们都这样,所以才越发显出世子的难得。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任何事,包括死。陛下,我留下,不过是为了让公主和世子平安离开,现在他们已经抵达燊国,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索性赐宫锦一死罢了。我原也没打算活下去。”
“死?”王眯起眼斜睨她,“你以为这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吗?既然来了,那就好好适应后宫的生活吧。”他松开手,刚欲走,却转回身看她,目光凝聚:“你问我懂不懂爱,我告诉你,我的爱,只能那么多。素颜得到的,已经是我付出的至极。”
宫锦苦笑:“陛下,素颜得到过什么呢?”
王扫了她一眼,没有应答,大步离去。
之后,她便过上了软禁般的生活。倒也没有想象中的痛苦。捱一捱,日子也就那样过去。可是今日,为何他又要来?宫锦放下梳子,双手抑制不住地抖着。一个月前他也来了一次,带着令她痛恶至极的消息----洛嘉王以素颜和宫锦来要挟宋煜,强迫他和洛嘉里应外合对付燊国。
那个男人。宫锦咬着唇。他的心真是冰透了。
“娘娘。”小棠提醒,“陛下马上要到了,娘娘……”
“小棠你下去,我自己应付就好。”
小棠出去不一会就听外面传报陛下驾临。宫锦披着一头青丝起身迎驾。王淡淡地从她身前绕过,坐到软塌上:“起吧。”
宫锦小心起身。王打量着她:“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是披头散发,像什么模样!你以为不让你出这沁香宫,你就可以在这里恣意妄为了吗?”
“宫锦不敢。”
他的语气略略收了收:“你继续梳洗,我没什么事,随便坐坐。”
宫锦得令,不敢反驳,拿起梳子复又梳理起长发。她微歪着脑袋对着铜镜一下下地梳着,王的目光从远处投来,从镜中又射进她的眼里。宫锦慌了一下,梳子顿时和发丝缠绕在一起。
“怎么了?”王走来,站到她的身后,亲自为她解开那纠缠的发丝。
宫锦摒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王十指修长,为她绾发时手指顺着鬓角往下游去。他抚摸着她因紧张而异样潮红的脸,抚着她修长的脖颈,终于悠然开口,语气轻飘飘的:“他们要来了。”
他们?宫锦的心顿时冷掉。一切努力到底还是白费了是吗?
“你说,他是答应与我合作,还是要把素颜送回?”王弯下腰在她耳边吐气。
宫锦不语,王仰面大笑。拿出密函扔至她面前:“宋世子的亲笔密函,我想你会有兴趣。他们已经上路。不久你就能见到心上人了。”他的笑阴冷透彻。以至于他离开后宫锦的耳边还在不停响着那令人战栗的声音。
世子……宫锦用力攥着那封信,心痛不已。姐姐……宫锦无能,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
“娘娘。”小棠怯怯地站在门槛看着泪流满面的宫锦。
“小棠,他们要回来了。他们……没得选择……”宫锦趴在桌角身子瑟瑟地抖着。小棠忙上去扶住她:“娘娘您别这样,保重身子要紧,公主也不想看到您现在这样!”
“我还哪里有脸见她。若不是我的不慎,陛下也就不会察觉到异样,他们也就不会被要挟!”
“娘娘您不要怨自己,陛下何等细心,谁能骗得了他。其实能拖到公主和世子离开洛嘉领域已实属不易,您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娘娘!”
宫锦接过小棠递来的帕子擦拭眼泪。双眼红肿着,显得分外娇弱惹人疼爱。多年前那个人的手曾忍不住为她擦去眼泪,口中唤的却是别个女子。后来方知那女子是自己的亲姐姐。心里不盛凄凉。“到了洛嘉,再不济也不过是孤单寂寞些,总不会比这青楼更差。”她曾这样对心爱的男子说。她愿意。原意为他付一切。更何况代替的女子是她姐姐。
天气格外晴好。
宫锦擦干泪后走到窗前,撑起半开的窗格,探出身去张望:“现在是几月了?”
“娘娘怎得这样糊涂,前些日子不是刚庆了生,怎么就忘记是几月了呢!”小棠拿了件袍子给她披上,“天气虽好,到底风凉,娘娘不要在这里站太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