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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瘟疫 (1)

商君匆匆赶回缥缈山庄,才入庄,就看见商笑双手紧握着,焦躁地在前院走来走去,脸上满是恐慌的表情,商君急急地走过去,问道:“笑儿?你怎么了?”

商笑忽然听见声音,先是一惊,看清是商君之后,原来还皱在一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归了原位。商笑拉着商君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哥,你终于回来了。”

商君总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追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商笑咬咬唇瓣,小声回道:“临风关发生了瘟疫。”

“瘟疫?”商君大惊,历朝历代,任何一场瘟疫都意味着灭顶之灾。

“嗯,城门已经封了五天,只有拿到郡守的通关令牌才能进出,忠叔去查看情况,到现在还没回来。”忠叔都出去一整天了,也没个音信,刚才她真的好害怕。

商笑紧紧拽着他的手,指甲也不知不觉地掐进肉里,即使商君现在也是心乱如麻,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他轻拥着商笑,镇定地说道:“别担心,进屋里再说吧。”

进了前厅,商笑还是坐立难安,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紧张地看向微微皱眉的商君,问道:“听守城侍卫说,已经死了不少人。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她也曾听说过瘟疫的厉害,这两天也看了好多四国之中关于瘟疫的记载,没有一次不是惨烈而恐怖的。

商君轻叹一声,拉着焦躁的商笑在身边坐下,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沉静的眼对上商笑慌乱的眸,低声说道:“别怕,你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走,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嗯。”商笑轻轻地靠在商君的肩上,颤抖的身体在商君的轻拍下终于恢复了平静。他不在的这几天,她真的吓坏了,忠叔和侍卫都行色匆匆,关于临风关瘟疫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她有些六神无主。现在她终于不怕了,因为他回来了,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是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商笑慢慢安定下来,商君的心却越发不安起来。侍卫匆匆行来,在前厅外停下,禀道:“主子,忠叔回来了。”

商君朗声回道:“让他到偏厅等我。”

“是。”

轻拍着商笑的头,商君轻声说道:“笑儿,你回永乐阁待着,不要到处跑。”

“不要。”商笑激动地站起来,叫道,“我看了很多关于疫病的书,我也可以帮忙。”

商君摇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听话,瘟疫有时候比战争还可怕,不要让我担心你,好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笑儿绝对不能出事。

商笑张了张嘴,口中反驳的话硬生生地压了下来,她低下头,喃喃地回道:“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乖。”

商君转身离开,商笑赶紧抬起头,大声叫道:“哥,你要小心啊。”

商君回过头,笑道:“好。”

商笑怔怔地看着商君离去的背影,落寞地低头转身,向永乐阁走去,什么时候,她才不用成为负担呢?练武!她一定要好好练武。总有一天,她可以站在他身后,与他并肩作战,为父母报仇,那时,她应该就可以再叫一声姐姐了吧。握紧双拳,商笑发疯一般地向后院跑去。

商君匆忙赶到偏厅,早就候在那里的杨忠立刻抱拳行礼道:“主子。”

商君在主位上坐下,说道:“忠叔不要拘礼了,坐下来把临风关的疫情细说给我听。”

“是。”杨忠站直身,却没有坐下,将打听到的情况如实回禀,“半月前,临风关南郊的虎丘村传出有不少村民患上了急症,请了很多大夫也没能看好。谁知才过五日,附近的村子中很多村民也相继出现了与虎丘村民一样的急症,大夫说,有可能是瘟疫,闹得人心惶惶。疫情一直在蔓延,越来越多的村民都染上了急症,几天前郡守派了重兵将那几个村隔离起来了,临风关也戒备森严,任何人进出临风关都需要有郡守的令牌。”

已经半个月了,难怪笑儿会说死了很多人了。商君剑眉微皱,问道:“那些染病的村民现在怎么样?”

“他们全都被关进虎丘村里,郡守只是想着不让疫情漫延开,村民的生死,他早就不关心了。不过阮家的人进了虎丘村,听说已经在开始救治村民,只是还是有人不断染病。”

阮家?是阮听雨家吗?商君暗暗钦佩,阮家不愧为医药世家,妙手仁心。

“郡守有何作为?”

杨忠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回道:“他早在两天前将家眷搬至百里外的凤山镇,自己躲在郡守府里不敢出门,每日只给驻军和村民提供一百石粮食,看样子,他是想让村民自生自灭。”黄史杰这个败类,仗着姐姐嫁给了吏部侍郎,在朝中有些关系,谋了临风关郡守之职,平日里只知道苛捐重税,欺压良民,这样危急的时候,半点作为都没有。

瘟疫若是依靠这样的堵截就能解决,历年来也不会有如此多人命丧于此了。商君起身,走至前院,交代道:“忠叔,你将山庄前厅与后庭间隔开,女眷全都移至后庭。凡是出过山庄的下人和侍卫,都不许进入后庭,每日煎熬药石净手,喷洒庭院,不能让山庄中的人染上疫病。还有,调集山庄的影卫,等我的命令。”

听商君的语气,杨忠隐隐有些不安,问道:“主子,你想?”

“我要进虎丘村探个究竟。”阮家人在里边,疫情仍得不到控制,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使不得!”一听商君要涉险,杨忠急道,“瘟疫可不是儿戏,到现在为止,阮家都未能找到医治的方法。”

“疫情控制不住,缥缈山庄也不能幸免于难。”正是知道疫情的可怕,商君才非去不可。

杨忠拦在商君之前,沉声说道:“一定要去,就让老奴去吧。”

他给威远镖局当了一辈子镖师,押送过无数次货物,出生入死,结果因为一场意外,货物被劫了,他们居然污蔑他与盗贼合谋侵吞货物,将他赶出镖局,江湖上的人,听信威远镖局一面之词,视他为奸险之人,多少曾经把酒言欢的所谓朋友都对他敬而远之。唯独他,这个叫商君的年轻人,不仅信他的为人,还对他委以重任,他年纪一大把,就一个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再则为他死,值得。

商君摇摇头,笑道:“我与阮家还有些渊源,我去更为妥当,入村之后,我便不回山庄了,每日酉时,你到虎丘村后山等我的命令。”他何尝不知道杨忠的用意,只是他如何能让一个老者涉险。

商君的决定,从不容人质疑,杨忠潸然,最后也只得回道:“是。”

商君满意地点点头,消瘦的身影向着虎丘村急速奔去,即使他才刚刚从苍月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即使他已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

虎丘村。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叫醒了沉寂一夜的天幕,云层间火红的光亮,正一点一点晕染天际,如同一块炫红的丝绸,曼妙地飘摇于天际。本该是万籁俱寂的黎明,却交叉着呻吟与低泣。对虎丘村来说,漫长而恐怖的一天又开始了。

阮听风拔出细针,手中的孩子终于又有了浅浅的呼吸声,将孩子交到哭了一夜的娘亲手中,阮听风疲惫地净净手,对着身边的小童低声说道:“霖芹,药。”

“是。”霖芹熟练地倒出药汁,扶着孩子的头,一点一点地给他喂药。

阮听风揉揉太阳穴,等待眩晕的感觉消退。身后不远处,阮听雨焦急的声音传来,“大哥,你过来一下。”

“用了药之后,给他用汤药拭身。”匆忙交代完霖芹,阮听风赶到阮听雨身边,“怎么了?”

她脚边,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平躺在用一块木板简单拼成的床上,皮肤已泛着淡淡灰色,身上恶臭传出,阮听雨面色凝重地摇摇头,阮听风抚上妇人的颈间,脉息全无。

阮听风收回手,低声说道:“尸体,尽快烧掉。”

呆坐在妇人身边的少年立刻弹了起来,就要扑到妇人身上,被阮听风拉住手腕。少年跪倒在他脚边,哭喊道:“不可能,我娘亲没死,她昨晚还和我说话呢!大夫,求求你,再看看,再看看!不要烧掉我娘亲。”

阮听风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少年拉扯着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旁边的村民上前把少年拉走,阮听风无力地走出临时搭建的帐篷,行医十数年,这是他经历最为惨痛的一次,见惯生离死别的他,也为每天重复上演的死亡感到心力交瘁。

阮听雨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盯着初升的太阳,活力四射的晨光,却丝毫未能给她带来生的希望。一双秀眉也纠结在一起,阮听雨叹道:“已经是今天的第七个了,这样下去,怎么办?”

阮听风颓然地摇摇头,“没有绿缢草,药配不齐全,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药汤换过四五次了,收效甚微,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喜鹊从另一头匆匆走过来,看了一眼头痛不已的阮听风,迟疑了一下,转身附在阮听雨耳边轻声说道:“小姐,粥不够了。”昨日的粮食已经吃完,今日的粮食还没有送到,即使送到了,也是不够。

“又不够了?”阮听雨看着哥哥疲惫的背影,不忍再为这些事去打扰他,她对着喜鹊吩咐道,“以后缺粮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让家里直接运些粮食过来吧。”

喜鹊双拳紧握,不平地低吼道:“我们是医药之家,又不是开米铺的,这么多人,家里的粮食还能撑多久?家里的药仓都开空了,现在还要派粮,那郡守真是该死!”官府只知道把染病的人丢进来,却不管他们死活!他们阮家还能撑多久。

阮听雨瞪了喜鹊一眼,示意她不要大声张扬,挥挥手,心烦地说道:“好了别唠叨,快去。”

喜鹊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看周围或哀泣,或垂死挣扎的人,又觉得现在抱怨这些也是无用,刚转身离开,却在远处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既陌生又熟悉的消瘦身影。喜鹊拉着阮听雨的手,叫道:“小姐,你快看,那人,那人——”叫什么名字喜鹊一时想不起来。

“商君?”阮听雨低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真的是他吗?

昨晚忙于筹粮,一早进入虎丘村,商君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双眼,村里的房子不够用,大多数染病的村民被安置在村里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呻吟声、呕吐声、哭泣声交汇着恶臭与药草的味道充斥着这个小小的山村,尸体被一具一具地抬出来,堆在远处架满柴薪的木架上,一些或呆滞、或恐慌、或悲痛的人蹲在木架旁,眼中的绝望,让人心颤。

商君正要寻找阮家的人,就听见一声低呼在远处传来,抬眼看去,他看见了晨光中的阮听雨。

商君走过去,阮听雨也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商君,急道:“商君,你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他也染上了疫症?

“我听说这里发生了瘟疫,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们的。”看见阮听雨,商君微讶,知道阮家的人在这里,却没想到阮听雨也来了,身为女子,在这样的时候毅然挑起重任,她果然如他初见时一般,巾帼不让须眉。

知他不是染病,阮听雨一颗心总算归了位,不过看看周围衰败、惨烈的景象,阮听雨叹道:“这里很危险,你不应该来的。”

“无妨,疫情若是得不到控制,哪里都一样危险。”转向站在一旁的阮听风,商君问道,“阮公子,商君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阮听风微微点头回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喜鹊却抱怨道:“你又不会医术,能帮上什么忙。本来就不够吃的了,无缘无故又多了一个。”

“喜鹊!”阮听雨低斥。

阮听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他很佩服这个叫商君的男子,如此有胆识,孤身独闯疫区,可见此人心地纯良,胸怀天下,他颇为欣赏,只是喜鹊说的也是实话,他贸然闯进来,也帮不了什么忙。

商君指着村子入口处,守将们帮忙推进来的五大车粮食,笑道:“粮食我来的时候,已经筹备了一些,一千石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吧,不够我再想办法。这样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喜鹊急忙看过去,果然看见几百袋粮食堆在村口,她惊喜地叫道:“真的是你运来的吗?太好了。”她不用再为吃饭的问题发愁了。

“谢谢你,商君。”阮听雨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阮家的财力,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商君并不居功,淡然回道:“别这么说,和你们比起来,这些不算什么。你们还没有找到能治疗疫病的药石吗?”

阮听雨为难地看向阮听风,阮听风一脸愁绪,回道:“找到了,还差一味药,绿缢草。”

绿缢草?他没听说过,不过这并不重要,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点,“找到绿缢草就能解这次疫灾?”

阮听风摇摇头,并不敢肯定,“绿缢草能让脓疮等伤口快速愈合,扶内气抑邪毒,应该可以解疫,但是一切要等患者服用过后,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这也是他翻遍了先祖留下的医学典籍,才找到的方子,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疫情。

那就只有试过才知道了,商君追问,“哪里可以找到绿缢草?”

阮听风头疼地回道:“绿缢草产于苍月南面的岐山,只长在山底溪流汇聚的深潭里,难以取得。或许,也只有萧家或者宫里才可能会有吧。但是那绿缢草珍贵至极,莫说萧家不一定有,即使有,也未必肯给。”

商君轻皱眉头,宫里的药他是肯定拿不到了,至于萧家,这次不是做生意,而是与萧家求药,他是真的没有把握,暗暗咬牙,商君还是说道:“我来想办法。”

阮听雨眼前一亮,叫道:“商君,你真的能找到绿缢草?”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若是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那这些村民就有救了。

阮听风则是一脸惊异地看向商君,若真能得此药,这人倒是真正有些能耐。

两道过于炙热的视线,让商君不知如何回答,唯有苦笑道:“尽力而为吧。”

商君站在虎丘村后的山峰上,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村子,然而最显眼的,不是村子里残败的景象,而是村口一里外,层层把守的兵士。一个一个缠满荆棘的木栏横在村口,数千士兵身着铁甲,手握长矛,戒备地盯着村口,仿佛里边关着一只凶猛恐怖的怪兽一般,长弓利箭皆对准了一个方向,只要有人想靠近木栏,他们就可以把他射成刺猬。

这村子里,确实住着一只随时都能将人杀死的狰狞怪兽,而他们把村民孤立无援地扔在村子里,任怪兽肆虐。可是他却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在捍卫更多人生的权利,在这样的大局面前,一个小村子,又算得了什么,是吗?商君收回视线,抬头仰望天际,不禁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主子。”背后传来一声恭敬的男声。

背对着杨忠,商君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扬手,示意他不要再上前,平缓的声音里,是淡淡的疲惫,“行了,就站在那吧。”

杨忠看着不远处那抹傲然天地间,却单薄疲惫的背影,担忧地问道:“您还好吧?”

回过身,商君扬起唇角掩盖疲倦,双目间尽是坚毅之色,回道:“我没事,这封信,快马加鞭,尽快送到萧家,一定要亲手交给萧家三少爷。还有,让影幽盗取郡守令牌,开官仓,把粮食运进虎丘村。”筹措些粮食,对缥缈山庄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他看不得郡守置身事外,罔顾村民性命,既然黄史杰不肯做点什么,那就只有他帮他做了。

“是。”

将信放在脚边的石块上,商君转身走下山去,才走了两步,他停下脚步,久久才牵挂地问道:“笑儿还好吧?”

杨忠捡起信封置于袖间,回道:“小姐还不知道您进了虎丘村,现在乖乖地待在永乐阁里。”

“不要让她知道,也别让她离开缥缈山庄。”说完,商君不再迟疑地快步离开。笑儿总是要长大的,她必须慢慢学会照顾自己,学会独自生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让她依赖多久。

杨忠沉声回道:“是。”

商君坐在巨石之上,看着前方浓烟四起,火光缭绕,听着薪柴燃烧时的吱吱声,伴随着声声撕裂人心的哭泣。这是他待在这儿的几天里,见得最多的场景。一个人在前一天还在和你说笑,今天就可能毫无生息,熔于烈火。

“疫症会传染,最好用纱布覆面,接触了染病的人和进食之前,一定要用药汤净手。”阮听雨拿着一块素白的面纱递给商君,这几天,她忙着照顾村民,他又经常来去无踪,好不容易看见他,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边。

“谢谢。”商君接过面纱,一双深沉的眼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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