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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0 欢迎回家

A gentle tongue can break a bone.

——《圣经》

顾颦薇将黑夜当成白天来过,如**瞳仁硕亮的猫,蜷伏在寂静深处,等待着即将出洞的鼠辈。

旁边一间斗室内,她家大雄正和一个腿上打了石膏的女人看《猫和老鼠》,两人分享着一袋薯条,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

她不想唤那女人的姓,这令她反胃。她也不想像皮蓬般喊什么大姐,这太过讽刺,当然还有那“美丽”二字。

石膏女人三十六了,肌肤赛雪,明媚鲜妍,打了肉毒杆菌了吧?她邪恶地打听。

那厢里人家手持Swarovski的宫廷雕花铜镜,照了三照,从牙缝挤出“天生丽质”四字,整个一树精姥姥。

“被你老公撵出来了?”小顾同志靠在门框边问地极其直白。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这一出就叫做林姐姐抛夫进城!”石膏女人不觉景况凄凉,洒然一笑。

“别忘了还有弃子!”小顾同志没什么同情心,一旁提醒。

“子亦棋也,董春来下了多年的棋,没赢过我一回!大雄,给阿姨我当干儿子吧?”石膏女人在大雄脸上猛亲了两口。

“快别介,我家大雄福薄,他妈还没死呢!”小顾同志说着就抱起了儿子大雄,心想这可真乱套了。

“干爸爸说提死不吉利!”大雄捂住顾颦薇的嘴,严肃地说。

“你不听话,把妈妈气死了,看谁要你?”顾颦薇注意到大雄与石膏女人如一个模子刻出的鼻子,声音陡然冰冷。

“干嘛呢?在孩子面前讲这些!快给他洗洗,该睡了!”石膏女人低声责怪她,哄了哄大雄,小顾同志心中倏地一酸,抱着儿子就走了。

因林美丽的事,杨春顶不待见彭子的。他大老远从销售部跑来这儿批假条,不用猜也知道是为谁?

“销售那边跑运输的本来人就不够,你这不是给我找难题吗?”

“杨总,去年我请病假,您也是这么说的,我全当服务大局了,可从年头干到年尾,连全勤奖也没有!还有销售部都是拖家带口,等着吃饭的人,这工资怎么不按时发呢?”彭子敲着桌角质问她。

“皮蓬,你要假我批给你,至于不发工资这事,你可冤枉我了。总部那边闲咱这边杂员多,有裁人的打算,还派人来看咱这边的业绩,账面上钱先多挂点,万一总部要裁员,你说一个个都不容易,我裁谁去?他们一走,咱就发,公司刚接了个项目,正好堵住总公司的口,吃饭时我再敲敲边鼓,先把这裁员一事压下!”杨春示意他坐下首,一本正经地签了字。

“总部真好意思?你说上次来的那个也算是个科室要员了吧?我开车带他游遍这里的山山水水,他吃地满脸放光,最后在KTV里对人家女招待动手动脚,幸亏就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作陪,否则咱公司的好姑娘都遭了他的咸猪手了,我看最该裁的就是他!阿春,先说好了,裁谁也不能裁小顾,当然我也………,嘿嘿,总得给碗饭吃!那‘钱上身’走了,留下的一笔烂账我还得还,要不然我一见小顾,心里就过意不去!”

“你也知道过意不去啊,你天天把那个什么木姐姐的搁人家,她心里得多难受啊!彭子,伺候那男人的姐姐,这事太没天理了!”

“我要有地儿早接了我大姐回去,我一天在外面跑,她一个病人住咱公司宿舍也受罪。再说也是为木木受的伤,你就多开导开导小顾,过去就过去了,也别多想,对木姐姐我守口如瓶!也只此一回,后半辈子我给木木她妈当牛作马,御前伺候!”

杨春看着彭子胡子拉碴,也折腾地身形清减,这阵子他家里家里烦,外面外面跑,彭子是个好人,她心里清楚,也没好继续发威,将自己早晨上班买的饼子临走时扔给了彭子。

“阿春,这男人得慢慢找,你也别急,若实在嫁不掉,老了叔伺候你!”彭子牙口一呲,拿着车钥匙逃到门外,一顿傻乐。

抱着文件上来的小顾同志瞪了皮蓬一眼,本来晦暗的脸,在看到杨大美女一张灶神脸后,一下逗乐了去。

两人闲话,行政上的小月进来将一张四折的飞机票放在了小顾的手里,直说替她转交彭子哥,风风火火地走了。

小顾同志拿着机票看了半天,也没听彭子提,刚要揣兜里,那边杨春眼尖,凑着看了看,目光一转,神色大变。

“霉灰,这皮蓬不老实,我以为他请假是为了你家住的那位,瞧见没,机票啊!这说明什么?”

“什么?”顾颦薇研究半天,依然一头雾水。

“这五年你都干嘛了?以前和他搞地下情的时候把我骗地一愣一愣的,现在怎么变成猪脑了?这不明摆着,他一定是去见……,那个谁去了!”杨春敲了敲她的脑门道。

“这等没影儿的事,胡扯!来瞧瞧几号的飞机?没准是给朋友带的?他木姐姐还打着石膏呢!”顾颦薇摇头又端详了半晌。

“要不说你是霉灰呢!有你在,皮蓬放心的很。哼!四天后,这小子就乘着飞机迎接美国太阳去了!早知道我那饼子喂狗也不给他!”杨春冲小顾同志眨了眨眼,鼻子都气歪了。

当天中午小顾就将机票拿给了彭子,他目光闪烁地将机票揣到怀里,还说什么周末开车帮人干个私活什么的,恐怕过不来。

顾颦薇佯装着漠不关心,下午一上班就坐在了杨春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心中如镜。

“杨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彭子要去,他就去!”顾颦薇烦躁着说。

“理论上是没有,毕竟是曾经沧海了嘛!可要说有,哎,你们还一大堆关系,就说大雄,我可瞅了那个木姐姐,真是谁家的人像谁!”杨春话音未落,小顾同志当即黑脸走了。

天地依然一片混乱,上班时账面数字敲错了,电话也漏接了,传真机也瘫痪了,回家看也没看将一勺盐扔锅里了,日子越近眼睛也跳地厉害,周五顾颦薇顶着两大黑眼圈在杨春面前逛游,还未到中午下班,杨春便拉了她出去。

“我说霉灰,听我的,你得去,不看这一眼,你心里的结总缠着,你活着累,我们看着也累,我也同情人家赵明,堂堂艺术家愣为你喝了个酩酊大醉!”杨春脚踩油门,打了方向盘,驶上了高速公路。

“杨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雄就够让**心的了,现在家里还有个下不了地的木姐姐,我……,你快给我停路边儿上!”小顾同志指着前面说。

“放心,我请了我妈过去,她伺候我瘫痪在床的奶奶多年,手脚利落着呢!咱上路,时间正好!”

“你妈她身体也不好,你怎么就没跟我说一声?我见他干嘛?我还得为我儿子撑着一口气呢!”小顾只觉头痛。

“这没用!女人着了男人的道儿,除了气自己没半点聪明可言,咱得比那美国小太阳大方,别躲着,用你的目光将他的人皮剥了,然后说几句漂亮话将他从车上踹下去!咱们就算大功告成,你尘劫得洗,与赵明牵手浇灌幸福花!”杨春精神振奋。

“他不大方,也大方不起来,我的人他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我的目光?我也没说漂亮话的涵养,也没那个力气将他踹下去。杨春,头两年我还幻想着他来找我,现在不想了,他要想找我的话早来了,他没心,我躲什么?至于大雄,他甭想我承认大雄是他的孩子!”

对于打击,人总要经历否定、肯定、接受这一步,林簌郴回来了,人人心中翻搅着异样和震惊,却都得生生受着,挣扎也好、苦涩也好、愤怒也罢,事实如此,容不得你逃避!

飞机在云朵中平稳地穿行,越过山川河流,也越过心里划的那条线,时光碎遍,林簌郴心里一片苍茫。

眼前越来越近的一方水土,也遥望着他伸手可触的残影。你好,你好,林簌郴在心中那样亲切而悲伤的呼唤。

起落架降下,踏上故土的一瞬,心方踏实了。周围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熟稔的气息灌入,热血沸腾。

他坐在一个角落,吸了根烟,似看不够般,将周围的一切打量了个遍,那些飘扬的黑发,潮也似的人流,都带给他亲切的感受。

深呼吸,他站起,发觉自己仍可融入这场喧哗人世时,不由地笑了一下。

老外大都来去简单,中国人不是,这种沉重是骨子里的,走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包和箱子,回来时同样没减半分。

彭子说会来接自己,林簌郴拉着一堆行李,一双锐利的双眸轻易看到了那小子。

还是我帅,彭子,瞧你这张脸,怎么和我姐夫董春来有一拼了?他从彭子身边狡猾地经过,看彭子依然傻傻地向前张望。

反应迟钝,兄弟果真也老了,林簌郴叹息一声退回来,踹了他一脚。

“林记今天新到了老白干,在等下去可就没了!”

男人闻声一个背转身,瞅着他激动地半天没说出话来,林簌郴则一个箭步上前搂了他。

“今天来之前还想呢!若是敢在哥们我面前说一句洋文,你就等着挨拳头吧!”彭子乐呵呵地帮他分担着行李,却见林簌郴红了眼眶。

“小子,别把我整哭了,我可一身伤心呢!”彭子拍了拍他,二人将情绪收了收,有说有笑地出来,彭子招手唤出租车时,一辆红色跑车神速地停在了台阶旁。

“呦,彭子,这接的谁啊?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杨春下车,明知故问地将林簌郴细细打量一番,大雄,你没长你妈那样,真运气!

呀!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让这女妖闻到了腥,敢情是吃唐僧肉来了啊?彭子目瞪口呆,外带吞咽困难,林簌郴眼波一扬,国外数年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危机应对,他沉着地点了个头,想她也不会存什么好心,姑且也没有一丝笑容回送。

天已黑了,耗下去也没用,林簌郴果断地接过杨春递来的后备箱的钥匙,将行李扔了进去,彭子警告地瞪了杨春一眼。

二人同时开车门坐了进去,彭子皱眉点了根烟,冲杨春叨叨:“没事闲的慌,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春向后一指,彭子寻目看去,手一颤,烟掉了下去。

林簌郴自打开车门的一刹,气息紊乱,血液倒流,回来的第一日便见到小顾同志超越了他的所有想象,自看到那张眉目依旧的脸后,他再没敢看第二眼。

彭子侧身想跟小顾说什么,杨春则一把拽过他,恼地抽了他一巴掌,气氛顿时降到冰点,彭子心里咒骂着杨春,眼睛却四下观察着动静,自车镜中乞求地看着小顾。

顾颦薇没什么表情,这是五年后的第一眼,岁月似乎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些什么,她想她定是老了,岁月留给了她过多的东西,残忍到她想结果了自己,去和章锋做邻居。

她该习惯他的无言,那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岁月静好,尘世无风,这一世她在二十多岁的华年玩了场游戏,林簌郴过于相信她的承受力,事实证明她玩不起,下一辈子她得聪明些,最好去海底,除了偶尔的呼吸,便是昏睡。

她累了,于是她整个路途中都在睡觉,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子驶入了城市。

“顾颦薇?”林簌郴打破沉默,僵冷着脸唤了声快要睡死的她。

前方的杨春停了车,与彭子对视一眼,都很识相地下了车。

没人的时候,他深深打量着她,遥远火星上的美丽孩子,她睡地很香。

“顾颦薇!”林簌郴忍无可忍地叫道。

“到……到了?”小顾同志惊地坐起,半睁着眼睛,左转,窗外的大地尽头是道明亮的线,右转,她看到了林簌郴,又郁闷地别过了脸。

“没到,别叫醒我!”她将彭子座上的靠垫拿过,垫在脑后,准备继续小憩。

“顾颦薇,你当不了睡美人,快,给我醒醒,说吧!该说的今天都说完,我没功夫伺候你!”林簌郴拽着她的胳膊摇,发觉她瘦到一摇骨节便发出些嘎嘣嘎嘣地响动,这让他骇地停下了手。

“林簌郴,给我两张美元,我没见过,得摸摸,我算过手相,人家说我这手能串钱!”她坐好,对着车镜捋了捋头发,又展开一只手,指着一处串钱的地方给他看,不明白为何,她一直想给他看来着。

串钱?扯,能串个土豆就不错了!他绅士地抽出两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她,小顾同志顿时两眼放光。

“In God We Trust,美钞上还有信仰?”她问他。

“实际是In Woman We Trust”他狡狯地笑。

“你的女人呢?”她将钞票揣入兜内问他。

“在美国,你见过她的照片,金子,比一般女人漂亮,比二般女人性感!”

“她怎么没跟你回来?”小顾同志打了哈欠问。

“她很忙,正在攻读学位!”林簌郴解释。

“走了那么多年,还没读出来呢!漂亮的女人大都不聪明,性感的女人多半用身体思考!”小顾同志掐指算着金子走的时间,眼睛越睁越大。

“她是先工作,后充电,她拿的是美国的学位,美国,懂了吗?”他不会让她有一丝丝好感觉。

“你读MBA了吗?”她问。

“没有,真正在商道混的不需要那些!”他指了指自己的衬衣,说了句“white-collar”

“White-Collar Worker,Not CEO?”

“Yes,宁当美国白领,不当中国CEO!”林簌郴牙关暗咬。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回国探亲!”他微笑,自然到无可辩驳的理由。

“五年都没探一次亲的人,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就因为不常常回来,一走五年,所以才……才……回来看看!”他心虚了,眼神却十分坚定。

“为什么只有彭子知道?其他人呢?父母、姐姐,嗯?”她继续追问。

“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他回答。

“会是个惊喜吗?”她拉长了声音,黑白分明的眼睛,牵引着他的视线。

“会,我是老林家唯一的男丁,金子的母亲早年就想把姑娘嫁给我,她如愿以偿!”他微定心神。

“惊喜很正常,为什么要强调?男丁和那些理由很傻!”她的眼睛恢复了昔日的精准,让她神采奕奕。

他怔了一下,谨言慎行的确是至理名言,不到一秒,他又浮现了刁滑之色,张开双臂作出搂抱她的举动。

林簌郴以为她会逃,可是没有,他搂住了她,在回国的数个小时后,他无畏兼恶劣地说:“顾颦薇,我回来了,见到你很高兴,你惊喜吗?这种正常的惊喜,你恐怕也没多少机会遇到,所以得珍惜!”

他的指尖触摸到她的发丝,她的气息自肩胛处飘入鼻孔,渗进每一寸肌肤,仿佛时间又倒退了五年。

她该找把刀,捅进眼前阴损邪恶男人的心脏,她该撒泼六怪,或者哭个天昏地暗,才配地起她曾经的伤悲。

可是有种比伤悲更引人注意的事,这个男人少了些阳光,即使是微笑,也是打了折的。他的回答并不完美,顾颦薇抵御着他熟悉的味道,点头说:“Welcome Home!”,声音是复杂的温柔。

他在恐惧,他在颤抖,体内的骨头似断裂了,林簌郴松开手,冷酷地说:“Game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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