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前脚刚溜到桌子底下藏好,后脚就传来西屋门开的声音。接着就听姥姥一步一步走进来,我捂住嘴大气不敢喘一下,心里巴着姥姥快点出去我好跑路。刚开始还挺紧张,后来听姥姥也不知道在屋里收拾什么,慢慢也就放松下来,毕竟是孩子心性,开始四处打量这个自己藏身的地方。地方对我这个小孩来说挺大,应该是一张长的四角雕花桌子,上面盖了一块黑布,黑布落下来刚好挡住我。我心说这地方真好玩,一回头,登时鸡皮疙瘩吓的窜天上去了,“嗷”的一声往上猛地一站。就听一声巨响,头上剧痛,接着就听稀里哗啦一片响。得嘞,我这忘了在桌子底下蹲着呢。还没说话,眼泪就开始吧啦吧啦往下掉,然后就听姥姥跑过来,我啥也不管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那是真疼啊,现在回忆起来,后脑勺好像还高上去一块儿。那会儿姥姥也没说我,就记得抱着我往东屋跑,后来才知道我的后瓢瓜子见了红。姥爷给包扎好,从那以后我脑袋上扎着绷带被我那些小伙伴笑了好长时间,我也得了一个雅称叫“锅包”。
后来姥姥就不拦着我进西屋了,她说西屋之所以不让我进去,就是因为怕有东西吓着我,结果我还是进去了,还把脑袋上的血滴到摔碎了的钟馗像身上,恐怕钟馗老爷是要收了我这个徒弟了。既然收了,西屋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只不过我再想进去,得跟姥姥一起。
后来姥姥弄了一尊新的钟馗像,跟原来那尊几乎一模一样,也是龇牙咧嘴的,不过不一样的就是原来那尊感觉死气沉沉,这一尊我靠近的时候活灵活现,总感觉他眼珠子一直跟着我咕噜轱辘转,所以我每次进屋都要冲他做个鬼脸。桌子底下的东西,后来我去仔细看过,当时有黑布盖着就看到一张惨白的人脸冲我笑,仔细看了才知道那是一个纸扎的人脑袋,五官被画的特别夸张。不知道你们见过没见过出殡的时候烧的那种纸人,就是那种纸人的脑袋放大版,而且不是扁的,跟真人脑袋一般大,弯弯的黑眉毛,血红的嘴唇,总之画的特别夸张。姥姥告诉我,这是钟馗座下伺候他的小鬼,钟馗那有童子有小鬼,小鬼伺候他都是偷偷伺候,童子从来都是明目张胆。后来我想,闹半天钟馗他老人家也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不对,是不能见鬼。我把想法告诉姥姥,姥姥给了我第一个脑瓜崩,“胡说什么,钟馗他老人家养了这些侍奉他的小鬼,是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他做事的!”我后来想想也是,天下有那么多恶鬼要捉,钟馗大爷又不是万能的,能一劈无数份去捉鬼,有几只鬼帮忙也是好的。不过你帮忙归帮忙,吓着我就是你不对。
这不趁着有次姥姥出门,我也偷偷进了西屋,不过这次不是从窗户,是从门里进去的。进门二话不说,把那白纸人脑袋就从桌子底下拽出来,口里还喝着:“喂,上次你吓我一跳,还把我脑袋磕破了,快点道歉,不然我就踩扁你。”说完瞅了半天,没动静,干脆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就往上踩。就在这当口,一个隐隐约约尖尖细细的声音就冒进了我耳朵:“小爷……求您别踩……”我给吓的当场脚丫就走偏了,啪嚓一声给踩到纸脑袋耳朵上了,你想啊,这玩意儿是纸的,这一脚丫下去早该碎了,结果这玩意儿耳朵就是没碎,还把我脚给硌得生疼。那个声音又来了:“小爷,哎呦,疼死小的我了,我知道上次吓到您了,我给您赔不是。”我四周瞅了瞅,没人啊,登时脑子一片空白,两眼死死盯着这纸人脑袋,哆哆嗦嗦问:“你是谁?”那声音像蚊子哼哼,答道:“我是钟大爷座下的小白头,你姥姥特喜欢我,每天都拿好多好吃的给我,那天我在那吃的正欢,没想到小爷你来了,我就想逗你一下,刚冲你笑了一下你就炸毛了,我知道这次闯祸了,连钟爷爷的泥塑像都给砸了,钟爷爷怪罪下来,饿了我一个月,今天刚放出来找吃的就碰到您了。”我听完这话也不害怕了,瞅瞅那纸人脑袋,还真好玩,本来的笑脸果然变成了哭丧脸,耷拉着俩八字眉。再仔细看看,好像跟我刚开始见那会儿有点不一样了,你说一个纸人扎的脑袋,居然也会变瘦。
我从小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猛然蹦出来的东西我怕,可习惯也就恢复了。我看这纸人脑袋怪可怜,就告诉他:“锅屋(山东方言,厨房)还有好多吃的,我这就给你拿去。”纸人脑袋蹦了一下告诉我:“小爷,别,你们吃的东西我吃不了,你给我拿纸叠只鸡烧给我就得。”我心说这好办,姥姥从小就教我叠纸,好多东西我都会叠,叠只鸡真是小意思。说话的功夫我从西屋专门挑了张写着字儿的小黄纸叠好,找了火柴刚要点着,就听纸人脑袋慌了:“小爷,小爷,别点别点,我滴妈,小爷您要是把这鸡点了,估计我得倒赔五只鸡才能补回来。”我问他咋了,纸人脑袋告诉我,这小黄纸上画着裂魂符,我要是点着了,虽然不如姥姥使出来有威力,可他也要受点伤。我心说你这还钟老爷座下小鬼呢,这么没用,这小黄纸片真有那么有威力么。想归想,还是挺可怜他,把那张带字儿的小纸鸡顺手揣到裤兜里,然后找了张干净的黄纸,叠了只特胖的鸡烧了。这次小白头啥都没说,就听一阵嘴唇吧嗒吧嗒的声音,然后嘀哩咕噜一阵饱嗝,接着传出小白头的声音:“小爷,谢您,等您有啥事儿找我小白头,只管念一句‘阴阳通,小鬼来,令至小白头,敕!’我就会尽快赶过来,现在我得去钟爷爷那做事儿了,回见。”还没等我说话,这小子就没动静了,我心说这好,有跟我一起玩的了。偷偷把纸脑袋上的脚印擦干净,然后塞到桌子底下,想着不让姥姥知道。
姥姥这次出门时间挺长,整整出去了一天,到家就匆匆钻进了西屋,没多会儿出来了,看着我二话没说上来一个脑瓜崩儿,幸亏敲的是额头,如果是后脑勺,估计我得花开二度,这也疼得我眼泪直打转儿。姥姥冲我劈头盖脸:“你这小孩不听话,趁我不注意就偷进屋,还弄了只生鸡给小白头吃,吃的他拉肚子结果钟老爷吩咐的事儿没完成,又被罚,以后烧纸鸡记得把鸡身子放在油里沾一下!”我一听直了眼,原来还有这说法,可小白子这笨蛋怎么还吃的那么香?哈哈哈,真是只笨鬼!还没反应过来,当当当脑袋上连着挨了五六个脑瓜崩,人都给我敲懵了,二话没说我撒腿就跑,只听姥姥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兔崽子,还笑!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