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曲苦肉计!童年苦难的开头,总是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真实到心碎,千百个夜晚当我孤苦无依地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哭喊着额娘的时候,心中更是闪过无限悲凉,那个抽象的名词于我,更像是一种寄托,一种生者于死者不可跨越的鸿沟,既冷又暖,我从未见过我的生母,从未有机会喊她一声额娘。
那个人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王,
那个战场上,峥峥铁血的将军,
那个朝堂上,语如金玉的功臣。
那个受困被俘,没有办法保住自己挚爱妻子的我的父亲,
那个发妻三年尸骨未寒,就娶进风尘女子的我的父亲,
那个为了政治事业不惜把我推入深宫的我的父亲,
恨么?
梦里是他口口声声许诺“生下小王爷,我就封你为端王妃。”可现实中,我一次一次幻想生母的容颜,她的笑,她的温柔,她的爱。可我却从未见过那至美至亲的容颜。
听乳母说,我的父亲,端王,他眼睁睁看着结发的妻子在敌军的铁牢之下难产而死。救兵不日抵达,可终究太晚,物是人非,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爱妻,甚至连怀念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她恨他。恨他参战,恨他的软弱。
如今,我在这出鞘的魂魄里游荡,竟重新看到了这一切。
…………
灵堂之内他亲吻亡妻不再温暖的身体,心痛欲碎,一尸两命,自此他再也不能听她为他弹那一曲五弦琴,再也望不进那温柔如水的眸。他发誓,再也不轻易宣战,他祈祷上天能让她再回到他身边。
掌心突然传来一阵蠕动闪电般地击中了他的心。她回来了?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么?可无数次呼唤爱妻的小名,她依旧冷冰冰没有表情,一如她死前抛下的那句“我恨你,恨你打碎了我的家,我的梦。”伤心欲绝,他再度跌入痛苦的深渊,忽然他再次感受到那蠕动!发妻那隆起的腹部之内,似乎有胎动的感觉。他欣喜若狂,惊叫来御医,可他们只说他是思念成疾,悲令智昏,婴儿如何能在尸体内存活三日?
他仍是不信,深夜里潜入灵堂,与亡妻进行了最后的告别后,便用一把刀剖入妻子滚圆的腹部,是夜一声响亮的啼哭响彻在端王府,自此他与女儿日夜不离,百般思揣,为她取下静殊之名,一愿她一世静好,二来纪念亡妻寄托在孩子身上的爱和绵绵福祉。他发誓,有生之年,再不起兵戎。
他爱我,久久未续弦,可烟花三月,还是带回了一个妩媚的风尘女子,只因为她生就了一副神似亡妻的面孔,只是眉眼间多了媚色。一如她的名字,媚兰。他把她养作侍妾,我年少不懂事,却也感受到父亲分割去了的爱,我妒忌,不喊她额娘,只唤媚姨。
媚兰毕竟是历经风尘的女子,她知道孰轻孰重,也知道如何不紧不松地拴牢男人,也知道如何一步步夯实地位,一切的鄙夷她也不恼,尽力讨好。她日日操琴煮羹,日日为他弹琴歌唱,日日诱他翻云覆雨,她知道她总会有一日熬出头变为凤凰,变为这端王府万人之上的王妃…这一切,只等她诞下一子。
终于,她身怀有孕,强烈的孕吐、浑圆的孕肚,与日益炽烈的欲望,她深知此胎必是王子,她更加娇嗔,步步为营,先以怀胎哮喘为由,要求愿意带着我入住正房,却日日叫乳母端茶送水,捏肩揉背,责轻骂重,随兴惩罚,打狗看主人,这王府上下自是看清了孰轻孰重。可她还不甘心,又腆着大肚借以辛劳为由,把我跟乳母赶到偏房,生产那夜,也不忘落井下石,诋毁与我,幼小无知,我百口莫辩。她自此独占正室,母以子贵正名,有份有实。
媚夫人,母以子贵,尊为正室,取代了多年空缺的静王妃的位子,我也搬入生母生前斋戒的静安阁常住。自此,日日冷清,唯有乳母照顾。我也慢慢与父亲疏远。一则静殊憎恶父亲再娶,失了生母的尊崇,二则弟弟妹妹的分割去的父亲的爱更令静殊失望,无限怀念母亲。
难怪梦中的父亲总是那样爱我,跟现实完全相反,原来少年时候的我呵,是骑过父亲的肩马看遍了长安花的,那时候的我还是父亲的掌中宝,那时候的父亲还没续弦,那时候我也没有弟弟妹妹,那时候的我,还很幸福。
魂魄飘荡,这王府原来又过了两年,媚夫人又添一女,唤做芙蓉。我在这王府之中的地位也是每况愈下。每日静静看书,帮忙打点家务,不犯错不受罚已是万幸。
十二年过去,端王府中的静格格早已出落成一位婷婷的女子,倾国倾城貌,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顾盼生情旖旎无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琴能使鸟和,画蝶能令蝶飞,尤是一曲箜篌引能是闻者醉。只是终日不免蹙眉难展,烟波带愁。(难怪祐熙会一眼爱上我呢!那时候,我是那样一个如花似水的吕子哩。还是再入戏地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