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苍遒的大字,正带着身后旭日的光辉,居高临下,傲视着这两位初诣蜀山的少年。
只是,虽然是仰望,杨百川却丝毫觉不出有任何压迫之感。第一次目睹这样气势雄浑的天然石碑,杨百川只觉着胸中漾荡起一股说不出来的豪情。杨百川‘哈哈’仰天长笑,道:“闲者莫入?我杨百川岂是等闲之辈!蜀山故道,吾必入之!”说罢向着山石扬长走去。
而身后的李午阳却是呆呆的看着杨百川,似乎看到了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
但,虽然两人已经清晰的看到了这块石壁,等走到近前,却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等杨百川走近这块石壁,才发现这石壁其实便是山道旁一块巨大的山石。只是山道到了山石这儿,在这石头底下绕了过去;道旁边,便是深深的山涧——正是巧借了这样地势,才显出这块山壁,在登山之人面前,是如此的突兀雄奇。杨百川心中暗赞当年选这石壁的刻字之人,真个是独具匠心。
绕过这块石壁,杨百川便发现这脚底下的山路变得有些陡峻了;攀爬之间,已经开始有些费力。又走了一程,杨百川正有些气喘吁吁;偶一张望,却见到道旁不远处的繁密竹林中,似乎隐隐露出了一角飞檐。
走入蜀山山这么多时,杨百川却是第一次看见房舍建筑,当下赶紧扯住李午阳,问那是何去处,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剑阁——却听午阳答道:“那应该是供人歇脚的半山亭;现在离那剑阁还远着哩,我们才走了一半不到,还未登上蜀山故道的岔道处。”
“……”杨百川一头黑线,蜀道剑阁果然名不虚传,两个人全力赶路,走了这么久才走了不到一半。
“不过,现在走得这么多时,我倒是有些累了——我们也便在这半山亭歇歇吧?”
杨百川感到脚上一股痛意袭来,便点了点头应是,杨百川二人,便拐入道旁这林间小亭中,坐在那亭沿上歇脚。
在这林间清风的吹拂下,不一会儿杨百川便觉着疲惫皆无。向四下望望,见这林间遍布着奇花异草,景色颇为清幽;又见有缕缕的阳光,正从那林间不远处透射进来,似乎那光亮之处,竟是别有洞天。当下,正自闲坐的杨百川,便颇有探游之意。回头瞅瞅正在那儿闭目养神的李午阳,却见他脸上还现出些疲顿之色,杨百川便不忍拉他,只告了一声:
“李兄,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去四下走走,散散步,一会儿便来找你。”
“嗯!反正今日动身得早,杨兄随意游览便是。”
于是,杨百川便在这山林之中随意行走,览了一阵这林间的花木,便朝那光亮处走去。等走到那片片光缕泄进之处,才发现这儿已到了树林的边缘。从这林边豁口走出来,杨百川便突然发现,这眼前的天地,似乎在他面前,一下子便铺展开来
这儿正是这蜀山主麓的右侧故道,从这儿望过去,远处那云烟缭绕、群山起伏的景致,一览无余。这林旁也有条山道,绕着这山体延展开去,似乎也能上通下达。
只是,这条石道似是不常有人走动,虽然还算宽大,但石阶参差不平,上面杂草丛生。而那这石道的外侧,便多为陡峭的山坡,下临着的似乎流淌着溪水的山涧。从这高处望下去,只觉得这山崖下面,竟是一眼看不到底。
虽然这山道看似颇险,但对杨百川这位奇特的少年来说,却只当平地。当下,杨百川便顺着这石道,朝上面又走了一程,只觉着这眼前壮美的山景,似移步换影般,变幻多端。
正在他驻足观望这远处连绵的群山之时,忽听得身后山下,似乎正有人踏步吟歌而来:
“青山挽叠翠,故道闲步碎,但觉剑阁坠,不过人憔悴……”
听这声音,似乎吟唱之人,已是上了年纪,歌咏之间,甚有些苍凉之气。杨百川赶紧回头观看,见那身后山道上,正有一位年长道人,身披青衣,脚踏芒鞋,正朝自己这处缓缓而来。
“嗯,这蜀山故道也差不多行至一半了,应该也会碰到几个剑阁门人了吧。”
正转念间,那位老道已是行到近前。杨百川赶紧避到一旁,并对这位显然也注意到自己的道士,便是一揖为礼。
那老道也是客气的一揖还礼,继续向前走去。
待道人走过,杨百川便继续看他的山景,准备过一会儿就回去,与那李午阳汇合。
只是,过得一会儿,杨百川心中却思忖道:“刚才那老道的吟唱之词,甚是清奇,颇有几分烟霞之意——呀!这分明便是一位道德高深的前辈,难道是我眼拙了?”
“可惜了!这狭道相逢,竟不曾讨教一二,也好让他认识于我,日后若入了剑阁,成了剑阁弟子,还要受他管教。”杨百川想到这里,心中懊悔万分。
“嗯?这道人行走得并不快,我现在去赶,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待杨百川脚下如飞,赶得好大一段路程,却见眼前这云山苍苍,天野茫茫,蜿蜒的蜀山故道上,却是半点人影也无!
待杨百川心中惊觉自己刚与一位高士擦身而过,再赶上前去时,却发现,方才那位踏歌而来的年长道人,现已是踪影皆无,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山道岑寂,唯见天边白云悠悠。看着眼前这空无一人的石径,杨百川颇有些怅然若失。
杨百川现在站立的这条石道,正在山体树林的一侧,右手边无遮无拦,这山风便有些猛烈。在这荒凉石道上站了一时,杨百川觉着这这山风吹衣,竟有些寒凉。想起那还在半山亭中歇息的李午阳,便也只好怏怏而返。
便在少年方才怅望的石道左侧树林中,却有一位年长道人,正坐在草间一块青石上,脱履抚足不已。只听他唉声懊恼道:
“唉!真不该只贪着近路,结果却被石头崴了脚,晦气晦气!”
且不提这林中崴脚道人,再说那杨百川李午阳二人,又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攀爬,破了两道机关,终于到了那剑阁的山门处。只见一座古旧的石门,矗立在通往蜀山诸峰的岔路处。这座高大的石牌门,造型质朴,上面并未镶饰什么花纹,只是简简单单在门顶牌额上书着四个钟鼎大字:
“剑阁山门”
有些出乎杨百川意料的是,这么一个名冠天下的一大门派,其石牌门面,竟似是多年未曾修缮清理过,山门两边的石柱左近,杂草丛生;两根石柱,经了这么多年山间风雨的侵袭,其上多有风化剥落之处。那些个侵蚀而成的石凹里,竟还生长着几株青草。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古旧,才让杨百川立即联想到,这蜀山剑阁悠远的历史,深厚的根基。也许,正是这样的不事修整,让这石门略带一些残破,才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古老气质。这反而比那些新兴教门焕然一新的光鲜修饰,更让人肃然起敬!
待入得这剑阁石门,跟着李午阳攀上那剑阁所在的蜀道剑门山之时,杨百川才知道,什么叫做福地洞天!
初从岔路登上剑门山之后,杨百川发现这山道较之前更为险峻。有些地方的石道,常常只有一人多宽,外侧便是那深不见底的山渊。更有一段石阶,从下面望去,便似是凭空粘在那陡立的峭壁危崖上一般,上下全无依着。
纵然是少年胆大,加之杨百川拥有超人的灵力,但他初次看到这条危道之时,以他的沉着,却也是不寒而栗。尤其当他走在这段凌空石阶上时,只觉得这眼前层迭的千山万壑,都似刀锋一般扑面而来,那气势,着实让这位年少的剑门初诣者凛然不已。
据李午阳说,传说原先在这剑门山开辟山道之时,开山匠人行到此处,发现这山势实在太过险峻,难有附着之处,甭说开凿道路,便连靠近都很困难。山路修到这儿,似乎便成了绝路。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时,却有一位剑阁的前辈高人,施展出强大的灵力,凭空在这岩刀削斧砍一般的直立岩壁上,硬生生拉出一条盘旋蜿蜒的石阶。
虽然路是开出来了,也算能畅行无阻;但这条石道毕竟是悬在半空中,行走之人,一想到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个不留神,便进了阴曹地府,这滋味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因此,常需在这条凌空石阶上行走的剑阁门人,便管这段凌空的石道,叫作“故道鬼路”;成神成鬼,便看能不能走过这条险道。那初入剑阁的弟子,必须经过蜀山故道,那么,也就意味着:若经得这条“故道鬼路”,方可到达剑阁,也算是证明自己内心坚定、不畏生死,从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剑阁门人。
等诚惶诚恐的走过这条“故道鬼路”,再向上攀得一阵,杨百川已是汗如雨下,既有热汗,更多的,还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岑岑冷汗,这时杨百川突然发觉,自己的身边,竟似是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在不住的氤氲浮动,十分的凉爽,杨百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这回头一望看到的景象,杨百川终身也难忘记:
此时眼前的群山之中,到处都是弥漫着白色的云雾。这势如天地的山岚,正在不住的蒸腾翻涌,便似是那云海一般,辽无际涯。在这不断飞动变幻的辽阔云海之中,正是一座苍秀的山中岛屿,任这排空而来的云潮奔涌冲刷,却是岿然不动。在这漫天云岚的簇拥下,这浮动在云海之上的山峰,便似那传说中海外的瀛洲仙岛一般,如真如幻。
此刻,那天外射来的纯净阳光,正斜照在这山峰之上,就如同照着云海中的仙岛一般,遍体通明,熠熠闪耀着圣洁的光华。
现在,杨百川正立于这云海之上,看乱云飞渡,看峰屿沉浮,一任这高山上的泠风飒飒吹衣。这一刻,杨百川便似乎觉得自己已是那天上的仙人,浩浩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就像是漫步云中,冯虚御风,奔腾于天地之间,心旷神怡!
杨百川一时诗兴勃发,忍不住作诗一首,长啸一声:
故道迷雾鬼道阻,层层峻险秀其峰。
若到山尽云海处,天下尽在眼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