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认识法医科那个小姑娘吗?喜欢喝可可的那个。”大缯的话让徐婉莉脚步一滞。
“你说……谁?”
“女法医,姓浔的那个。”大缯说。
“哦……不是很熟。”婉莉表面带着微笑,心里却在嘀咕,什么来头,居然让队长感兴趣?好像是听谁提到过那个女人,不过……那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而已吧?
02 羊肉串思考方程式
拿起录音笔,晓哲开始装模作样地验尸测验。
“死者姓名,徐丽,24岁,身高约162厘米。”晓哲开始观察死者身上的伤痕,“死者头颅有轻微撞击伤痕,双手交叉胸前,手指蜷曲,小腹有撞击伤,腰部以下,膝盖以上碾压变形,腿骨……骨折吧……”晓哲有点不确定,看向可可。
“……浔姐?”
可可一脸出神的样子。
“浔姐?”
“嗯?哦,没什么,我在想,为什么,双手是交叉在胸前的。”
“嗯?”
可可走近女尸的胸口,观察着双手交叉在胸前这个有点奇怪的姿势。
“你怎么看?”可可问。
“木乃伊归来。”晓哲有点郁闷。
可可白了他一眼,揪着眉毛想不通。
“也是哦,”晓哲加入进来,翻开事故现场的照片,“尸体当时是平躺在地上的,按照正常的尸僵,双手应该是滑落到两边。”
“除非是尸体痉挛,晓哲,考你,尸体痉挛的定义?”
“呃,因为死前高度紧张的肌肉,使尸体某些部分僵硬保持死前状态。”
“不能算定义,不过意思差不多。”可可继续皱眉,“就算是死前肌肉紧张造成,这个双手环胸的动作,可不像是面对飞驰而来的汽车的反应。”
晓哲自己双手环胸,想象了一下,“好像,是挺奇怪,如果有辆车向我撞来,车灯在我眼前晃悠,尖锐的急刹车声音,我会怎么反应?双手抱胸?”
浔可然一脸严肃地盯着女尸交叉在胸前的双手,皱眉,开口道:“我想吃羊肉串。”
“啥?”
羊肉串啊羊肉串,法医大人突然想吃羊肉串,于是测验和验尸统统靠边站。可可和晓哲两个人挂着上班卡招招摇摇地从公安大门口晃出去。
保安叔叔说:“哟,浔老师出去啊?”
“嗯嗯,要去拿点背景资料,唉,这年头警察都懒得很,还要我亲自去拿。”
保安笑道:“哈哈,辛苦辛苦。”
晓哲在心中默念,我不是玩忽职守,我不是玩忽职守。
天冷,呼啦呼啦的秋风吹得欢,羊肉串摊前人还不少,排队。可可很默契地和晓哲开始聊尸体解剖的步骤,周围的脸开始变色,聊到挖出心脏来做压力测试的时候,只剩下三两个脸色憋青的小伙子,继续聊,谈到死后大肠被自动挤压出体外的话题时,周围只剩下烤羊肉串的师傅,哭笑不得,看着他俩。
可可很满意。
坐在长椅上,可可一边嚼羊肉,一边吐字不清。“则个案子,有点奇怪,呼!”烫啊!
“拉里奇怪?”晓哲也心甘情愿被羊肉烫了。
“不知道……”可可一脸天真。
晓哲无语。
两人像学生似的,秋风落叶,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一人十串羊肉,美美地呼啦呼啦吃。
由远及近,一串高跟鞋的声音走来。两人抬头,一个穿着像文职人员的女警站在他们面前。
“你就是浔可然?”女警同志神情凛然,好似捉奸的娘子。
可可摇头,她指指晓哲,“他是浔可然。”
晓哲茫然中,“啥?”
“别装了!我告诉你浔可然,我们队长不是你配得上的,不要打他的主意!”高跟鞋女警气势汹汹。
“你叫什么名字?”可可问。
“徐婉莉!”高跟鞋斗志激昂。
“哦……晓哲,我们刚才验的那具被碾得粉粉碎的女尸叫什么名字?”
“啊?徐丽……吧。”
徐婉莉脸有点绿。
“唉,多好看的姑娘,真可惜,啊哟您还在这儿啊,待会儿过马路时小心点哦,别和你姐妹似的,被车轮轧过来轧过去,多可惜了这双高跟鞋。”可可一脸唏嘘的表情。
徐婉莉狠狠地瞪了她两眼:“不要以为你上班时间溜出来吃东西我不敢上报。”
可可笑了,“行啊行啊你去揭发我呀,等局长撤了我的职,你去帮你姐妹验尸好了。”
哼!徐婉莉脸色由青转红,火焰四射,噔噔噔噔,往公安门口走了回去。
“什……发生了什么?”晓哲还在迷茫中。
可可哭笑不得地摇头,“不清楚,大概是那个刑警队长的哪个爱慕者吧,还真有这种人。”
“啊?”
“走,我们去交警大队骗吃骗喝。”可可呼啦地站了起来。
啊??
“啊什么啊?他们叫我们帮忙验尸,当然要付出点代价。”可可噌噌噌地去找出租车。
“啊???”
交通局管肇事处理这一块的夏河源和可可师出同门,但是学法医学了一半就放弃了,改投公安的另一块地盘,因为早工作两年,现在在交警这一片混得还不错,好歹算是半个师兄,可可对夏河源的“帮帮忙”还是收下了。
“哦!浔大人,你来啦?报告出来了?”夏河源对可可还是很相信的。好歹是老爷子唯一真传的弟子,不过这报告还真快啊。
可可双手一摊,没有。
师兄大人立即变脸:“小然,不是师兄说你,一个交通肇事的尸检报告,你要几天才能完成呢,这样对其他部门的工作进度会产生影响,你说对不对?”
可可抬眉,微微笑,看着一口官腔的师兄。
夏河源读懂了那神情里危险的信号:“当然,工作仔细认真是好事情,哈哈,慢慢来,慢慢来。呃……有事儿?”
晓哲对这个人变脸的能力惊讶不已,还没惊讶完就被支开帮忙去了。
可可跟着夏河源走进办公室,毫不客气在他的转椅上坐下:“我要那个交通肇事的详细报告。包括死者当时穿的衣服,肇事人的口录,最好还有现场的录像什么的。”
夏河源有点慒,“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觉得不对劲。”
夏河源皱眉:“小然,你觉得那女人是自杀?”
可可抬头看看天花板,一脸沉思,回过头来和夏河源四目对视。
“不知道。”
夏河源无语。
“还有,”可可继续一脸天真,“晚上我要吃火锅。”
师兄大人努力告诫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转椅上的狼打了个饱嗝儿,空气里有点羊肉的味道。
03 车祸与自杀
死者徐丽的衣服被拿来。夏河源来不及阻止,可可就把它摊开在夏河源的办公桌上,沾血的衬衫破破烂烂,摊开看更糟糕,可可一点一点,用手抚平,看上面的伤痕,晓哲在旁边帮忙。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达成了一致,衣服上有些破洞,呈现出类似刀片划伤、撕裂等奇奇怪怪的痕迹,这可不像是被车撞和地面擦伤的破洞。
夏河源还在伤心他那干净的办公桌被血衣所覆盖的事实,没听见可可叫他。
嘭!
可可拍台子,低头看着血衣,手却向师兄伸着:“肇事者的笔录!”
晓哲看向可可,她双眉比刚才皱得更紧,手握拳,隐隐地有一股焦虑的神情。
可可翻看笔录。
肇事者说,我是喝了点酒,但是喝的不多,还是很清醒的。撞人之后我还主动报警!
肇事者又说,那姑娘真的是从黑漆漆的树丛里自个儿冲出来的,我就算没喝酒我也来不及刹车啊,没把我给吓死不错了。
肇事者还说,警察同志,虽然我刹车不及,但她真的是自杀,你们要相信我呀,不会判刑什么的吧?
合上笔录本,可可说,“活该。”
活该是活该,但是事实显然开始有分歧,是不是交通事故,或者徐丽自杀,可可眉皱得够厉害。她坐在夏河源的转椅上一动不动,面前是徐丽穿过的血衣,想象着,夜黑风高,一个女孩,双手环胸,从黑暗中突然冲出来,被撞飞,尖锐的刹车声,汽车避让不及,轧过她倒在地上的身体……
哪里不对,……究竟哪里觉得不对。
晓哲低声说:“就算自杀,也不用双手抱胸吧。”
可可摇摇头,有点混乱,暂时不去想吧。招呼了夏河源,就带着一些详细的报告,和晓哲先离开了,夏河源想说火锅的事情,不过看来,法医大人心有所虑,无心吃饭。
太好了,逃掉一顿是一顿,师兄夏河源摸摸钱包,暗暗高兴。
黄昏。
周大缯和队里的人分头跑了几家五金店,也没有找到很明显的线索,开车打算先回队里。路过城南公路时,周大缯远远看到街边站着一个女子,离车行道很近,蓝色的短风衣被车流带着翻飞不已。大缯看着觉得很危险,犹豫要不要停车劝阻一下,别到时寻了短见。
车速缓缓放慢才惊讶:“浔可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抬头,正是一脸迷茫的法医可可。
“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现场勘查。46号。”言简意赅,低头继续。
“交通肇事的那个?不是都有报告吗?”
“恩,但都是关于交通肇事的报告。”
大缯把车停靠妥当,下了车走过来:“什么意思?你怀疑不是交通案?”
“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不仅仅是因为交通肇事才死的。”
“不仅仅?她要死几回才够本吗?”大缯脸上出现戏谑的表情,被可可狠狠瞪了一眼,才撇撇嘴。
可可看着大曾说:“她身上和衣服上有些伤痕很奇怪。肇事那个说徐丽是自己从路边冲出来的,我在想,会不会她在被人追杀啊什么的,慌不择路,才奔出来被车撞到。”
大缯觉得是不是法医都有点多疑?就算他这样一个惯性多想的刑警都觉得,不就是个交通肇事吗,人都被撞飞了,身上没伤才不正常。但是话没说出口。
路面上还有当时画的现场白色痕迹,可可在那转悠一圈,慢慢地走到了路边,估摸着徐丽冲出来的地点,来回缓缓地走动着。
大缯回去把警车横在事故点前面一点儿,防止可可转悠的时候被车流误伤。
突然可可在人行道的一处蹲了下来,大缯跟过去瞧,发现几点暗红的痕迹。
“是血迹?”大缯有点不确信。
“有可能,”可可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数码相机,趴在地上拍起照来,拍完就从口袋里取出棉签蘸取样本放进样本盒。大缯叼着烟,开始在周围一圈圈寻找类似的痕迹。两人一边找一边拍一边收集,还真又找到了一些,从徐丽冲出车道的地点,反方向断断续续,沿着人行道有一段,然后拐入公园边缘的树丛,因为落叶等原因,树丛里的痕迹十分难找。
天渐渐黑了。
可可起身,一路弯着腰过来,站直的时候听到脊椎发出咔拉嗒的声音,心想完了完了就这样被腰斩死在这里的话真丢人到家。她一边扭扭脖子活动四肢,才发现自己正一个人站在漆黑的绿化带树林里,虽然离马路只有几米远,但因为树林茂密,居然几乎听不见马路上嘈杂的车鸣。
那个刑警队长呢?自己先溜了?可可环顾四周,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在夜里听来异样鬼魅。黑暗的树林阴影中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可可,猛然抓住她的肩膀。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可可回头就看到大缯的脸。
“怎么,做法医的人胆儿这么小?”大缯挑挑眉,惊讶的表情变为嘲讽。
可可冷冷撇嘴,转身就走。
“喂!开个玩笑而已啊。”大缯几步追上,嘴角还挂着忍不住的笑。
可可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道:“继续笑,回头嘴扯裂了我帮你缝。”
大缯摇摇头,笑着跟可可亦步亦趋地走回马路上。
坐在大缯的警车上,可可看着相机里放大的照片,越来越肯定这是血迹。她暗暗皱眉,如果真是徐丽的,说明当时她已经受伤,但是她身上最明显的还是车撞以及碾压的伤痕,刚才那件血衣对应的上半身也没有明显刀伤,看来还是需要走解剖流程,详细查看血液的流动方向和内脏出血是不是有显著的出血点。
大缯偷偷瞄身边的人几眼,从上车到现在,可可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劲对着相机出神,好像那上面会突然长出花来。
肚子咕咕叫,大缯把车停在快餐厅边上,下车去买吃的。等他回到车上,可可还维持着出神的姿势,一直到他把饮料塞在她手里,可可才抬头。
温暖的饮料散发着可可最爱的可可香味,僵硬的手心突然感觉到现实的温度,可可从思绪的迷宫里脱离出来,对着大缯甜甜一笑。
“谢谢。”
大缯愣住。
很多年后才发现,大概就是这一刻可可笑容里的温暖,让他自此万劫不复。
车安静地停在路边,万家灯火,窗外寒风,车内却暖暖的,大缯故意撇过头看窗外,话却是对身旁人说的,“我送你回家吧。”
可可小声地嘀咕不停,大缯费好一会儿工夫才听清她说什么。
“羊肉火锅我的羊肉火锅我的羊肉火锅……”
大缯忍不住笑,这人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让人忍俊不禁。他也不多说什么,发动车,开向警局边上熟悉的火锅店。食物在眼前,什么情绪,什么不熟统统放到一边,可可难得地话多起来,对着桌对面只见过几次面的刑警队长一顿胡聊。
吃饱的可可特意要店员开了发票,然后嘿嘿嘿阴笑不已。
夏河源师兄在家突然打了个喷嚏。
04 危险由内而外
第二天一大早,可可就出现在法医科,比一向早到的晓哲还要早半小时,晓哲很是惊讶,他进门时,看见可可正蹲在地上对着冰柜发愣。
“浔姐?”晓哲叫道。
可可回头,看到晓哲便说:“来得正好,打电话,叫刑警队长大人过来欣赏一下。”
“什么东西?”晓哲走近冰柜。
“这个东西,”可可指着冰柜上一把银色的锁,“科学地说,这个叫作金属与金属之间的摩擦痕迹,俗称撬痕。”
“有人撬冰柜?!”晓哲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啊,打电话给周大缯,告诉他,有人相中我们的女尸了。”
晓哲感到恶寒,开始打大缯的手机,当然,没有按照可可的说法,而是直截了当地报告了情况。
三分钟后,周大缯和白翎就小跑了过来。可可和晓哲正在拍照记录撬痕,大缯看到锁上的痕迹,脸都青了,指挥小白去找昨晚值班的保卫处询问情况。小白应声而去。大缯开始观察验尸房里其他地方,并询问可可有没有其他东西丢失等。
“浔姐,这个44号柜子里没有尸体的吧,为什么要锁?”
“我把徐丽换到里面去了。”
“什么?”晓哲和大缯同时叫起来。
可可微笑:“这下就很清楚了不是吗,这个人,是冲着徐丽而不是无头女尸来的。”
晓哲一副领悟的样子。
“你都不锁门的吗?”大缯低吼。
“昨天出去吃羊肉串,后来忘记了。”可可说。
大缯很胸闷,很想像对小白一样在可可头上敲两个爆栗子。也不是不敢,但他就是敲不下去。
可可看着大缯青筋暴起的样子,微微一笑,走到文件桌边,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取出厚厚的文件夹,拿出藏在下面的笔记本,打开,大缯和晓哲凑过去看。笔记本开着,打开隐藏的软件窗口,画面上出现的正是验尸房里的情景。大缯抬头,发现一个隐蔽的摄像头安装在验尸房的顶灯边上,镜头正对着门口,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
晓哲惊叹:“浔姐,你昨天出去吃羊肉串是为了诱敌深入?”
“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就是想吃羊肉串呢……晓哲在心底嘀咕。
摄像头录下了之前十几个小时内的房间情况。从下午可可与晓哲溜出去吃东西开始,房间一直没有动静,快进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突然房间门被打开了,外面的光线闪了一下,门迅速被关上。然后,房间里一片黑暗,但是很明显,刚才有人进来了。
三个人像看恐怖片一样,屏住呼吸,盯着屏幕。
几秒钟后,一束手电筒的灯光亮起来,模糊的人脸一闪而过,光线照在验尸房的桌上,仪器设备,最后停留在冰柜上,那张人脸始终躲在光后,从光线的移动可以看出这人慢慢走近冰柜,一个个打开冰柜,对里面有遗体的都仔细看了看,最后停留在那把银色的锁上。
光线停留了一会儿,很可惜的是摄像头大约在冰柜正上方,从顶上的角度,再加上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这人的轮廓和头顶,别说脸了,连身高也看不清。然后光影之中,隐隐只能看到那人的手臂在一会儿挥动,一会儿旋转,看样子是在撬锁。过了几分钟,那人不动了,画面又是一片昏暗,几秒种后,验尸房的门被打开,在那人经过房门的一瞬间,可可将画面暂停了。
走廊外的灯光照耀在那人身上,从画面中可以看出,那人穿着保安服。
保安服……
一时间,三人都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