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关于当前宏观经济形势
一、通货膨胀问题
当前，大家对通货膨胀问题的关注是正常的。至于通货膨胀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和应当怎样治理，学术界有不同看法，现在谈谈我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通货膨胀通常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需求拉动型，也就是总需求过大，生产资料价格上升带动一般价格上升；第二种是成本推进型，主要是原材料、燃料、农产品的短缺所引起的；第三种是国际输入型，由于源头在国外，中国又是需要进口的国家，石油价格上升、铁矿石价格上升、有色金属价格上升甚至农产品价格上升，都会影响中国经济。
对三种不同类型的通货膨胀，有不同的治理方法。宏观紧缩政策仅仅对第一种情况(即需求拉动型)是有用的，因为它由总需求过大引起，特别是由投资需求过大引起，因此采取宏观紧缩政策是有效的：财政闸门一关、信贷闸门一关，物价就下来了。但对于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宏观紧缩政策是没有用的，因为根源是原材料供应不足、农产品供应不足。在这种情况下，宏观紧缩政策不解决问题，需要有结构性的投资政策，短缺问题需要通过一定的投资、增加供给来解决。对于国际输入型的通货膨胀，紧缩政策有一点用，但用处不大，为什么？因为我们是需要进口的国家，比如说，国际石油价格上升，单纯紧缩管用吗？管一点用，因为可以借此压缩一下石油消耗，但中国仍然是需要大量进口石油的国家。铁矿石也一样。所以需要先把三种类型通货膨胀的原因了解清楚。
那么，当前中国的通货膨胀是哪个类型的？是综合型的，三种类型都有。我们必须进行综合治理，而不能单纯采取宏观紧缩政策，因为单纯采取宏观紧缩政策，并不能制止成本推进型通胀和国际输入型通胀引起的物价上涨。什么叫综合治理？就是采取总量调控和结构性调控并重的方针，让货币流通量逐渐回归到正常的水平。如果现在马上改成宏观紧缩政策，可能我们过去两年促使经济回升的努力会前功尽弃。
长期以来，对通货膨胀的治理主要是采取总量调控的办法，比如说，货币政策中的存款准备金率提高、利率提高、信贷规模控制，都是总量调控。总量调控有三个局限性。第一个局限性：宏观经济的基础是微观经济，微观单位千差万别，各地区、各行业、各企业都不一样，“一刀切”的办法并不利于真正治理通货膨胀；第二个局限性：资源供给是有限的，在资源有限供给的情况下，如果不采取增加有效供给的办法，而只采取总量调控的办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第三个局限性：中国是一个发展不平衡的国家，各地区各行业差别都很大，同样是西部，也有陕西和西藏的差别，四川和青海的差别，这些差别都明显存在，所以应该采取结构性调控和总量调控并重的办法。这就是说，存款准备金率可以有所提高，但不要一刀切：东部假如提高1个百分点，中部根据情况，或者不动，或者只提到0.5个百分点；西部根据情况，或者不动，或者只提高0.2个百分点。利率调整也应该这样：按行业而采取不同的对策，产能过剩的行业采取一种政策，产能不足行业采取另一种政策。只有结构性调控和总量调控结合，才是有效的办法。
关于通货膨胀问题，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在西方经济学中，通常把3％通胀率作为警戒线，也就是说，到了3％，国家就应该采取紧缩政策。这不适合中国的情况。西方经济学家为什么提出3％的警戒线呢？因为西方发达国家的增长率只有3％。而中国不同，中国的增长率一般在9％～10％。就今年来说，尽管下半年势头比上半年下了一点，但据国家统计局预测，今年增长率至少是9％。就讲8％的增长率吧，4％的通胀率是经济可以承受的。只要居民的收入随GDP增长而上升，只要居民收入增长率高于通货膨胀率，那就行了。
二、就业问题
就业问题是当前中国最急需解决的问题。2008年11月我在西欧讲学时，国际金融风暴已经冲击西欧，冲击中国，当时中国GDP增长率降至6％～7％之间。西欧经济学家问我，你们中国为什么增长非要到9％以上，就业问题才会得到缓解，现在降到6％，你们全国上下就一片惊慌，企业倒闭啦，工人下岗啦，农民回乡啦，这些问题都出来了，我们不能理解。在我们看来，6％的增长率多好啊，我们想都想不到。在我们西欧，能够有2％到3％的增长率，我们的失业就不会出现大问题。我回答说：国情不一样，在西欧工业化已经二三百年，二三百年内农村剩余劳动力都释放完了，西欧现在的农业人口、农村人口只占人口总数百分之几，而且农民都有自己的家庭农场，有住宅，城乡生活条件一样，社会保障普及，所以西欧现在的农民不会进城打工。进城去打工是他们的曾祖辈、爷爷辈的事。中国和西欧不一样，中国城镇化率太低。根据国家统计局的资料，1949年刚解放时，中国的城镇化率刚刚20％，当时80％的人口是农村人口。建国60年，2009年公布的资料，城镇化率提高到46％。有人怀疑，46％是不准的，不少住在城里的人还是农村户口，不过是住的时间长一点。就按46％算，经过60年，才提高26个百分点，所以农村人口要进城。80年代出来的农民工，与现在所谓新生代农民工是不一样的。80年代的农民工，根在农村、心在农村，出来就是因为城市收入高，赚点钱回家盖房子、讨老婆、生儿育女，他的根在农村。今天的新生代农民工就不一样了。他们外出打工，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收入，进城的主要目的是想取得与市民一样的待遇。新生代农民工在城里做工多年，孩子上不了幼儿园，上不了小学，妻子进城后，却享受不了和城市居民一样的待遇。所以他们进城不仅是为了收入问题，而且也为了争取改善自己的社会待遇，要取得和城市居民一样的待遇。这种情况，西欧是没有的。所以中国的就业压力一直存在。我们必须保持高的增长率。我们不是不知道高增长率会带来问题，如环境压力增大，资源消耗过快，但必须如此。国外经济停滞的标志，是增长率到了1％以下，为什么增长率1％是一条警戒线呢？因为人口增长率大约是1％。而中国根据2008年第四季度的经验，增长率6%就为停滞，马上就会感到工人下岗、农民工返乡等压力。所以一定要牢记，发展是硬道理，发展尽管不是唯一的，但却是重要的。根据这一点，中国经济运行有一个特点，就是中国经济“怕冷不怕热”：增长得高一点，热一点没有太大关系。恶性通货膨胀是要防止的，稍热一点并不怕。但经济一冷，什么问题都会出来，这是多年的经验。
三、中国经济问题主要是结构问题
看GDP，固然要看总量，但也要看GDP的结构，即要看GDP是由哪些产品构成的，看各个产业在GDP中的比重，看生产的技术水平如何。今年，即使我们的GDP总量超过日本，但GDP结构上仍有差距，因为日本生产的许多是高新技术产品，我们的高新技术产品所占比重很小，中国仍然是发展中国家。
就山西而言，固然需要重视GDP总量的增长，但更要注意GDP结构的变化。如果山西GDP的结构主要是靠煤及煤化工产业链的延伸，依靠煤化工业生产出附加值高的产品，并且通过煤的综合利用，制造出新的产品，而且能用煤炭挖掘和加工制造的机械制造业代表山西的经济实力，那么山西GDP的结构就优化了。这就是说，GDP结构对山西更为重要。
四、为什么中国经济刹车容易启动难
中国经济就好比一辆汽车，刹车容易启动难。这主要因为：中国经济刹车的主动权在政府，经济启动的主动权则在民间。由于刹车的主动权在政府，所以政府实行宏观紧缩是有办法的，财政闸门和货币闸门一关，车就刹住了。可是经济的启动权在民间，如果民间对投资前景不明朗，没把握，可能就会处于观望状态。假定消费者对经济前景没信心，甚至还存在后顾之忧，他们是不敢消费的。举个例子，亲戚下岗了，左右邻居下岗了，夫妻回来一定商量，我们的工厂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可买可不买”的东西就不买了。这告诉我们，人气是重要的。经济能否启动的关键是看有没有人气。人气旺，“可买可不买的”，买；看准，就投资。
五、计划经济的影响要继续清除
其一，“等、靠、要”的思想，依赖政府的思想，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在计划经济下，任何地方要发展，必须依赖政府，必须向政府要指标，要配额，要各种东西。这种思想，一般说，在市场经济已经发达的城市中比较少，如在太原就比较少，可是在晋西北，这种思想还是存在的。一定要告诉大家，市场经济下发展经济，政府主要起规划、指导、服务的作用，经济发展要靠地方自己，要靠全体干部和人民共同努力，这样才能改变现实。
其二，封闭型的思想要进一步清除。计划经济是封闭型体制，不仅全国是封闭型体制，而且每个地区也是小的封闭型体制。在这种封闭型体制下，人们实际上没有作为，都等着瞧。所以，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要有开放的思想，要设法把资源转化为资本。对山西来说，眼睛不要完全看着省内，要向东看、向西看。向东看，出海口在东面，与世界联系；向西看，第二条大陆桥要经过这里；向西南看，同样也有出海口。所以说，要打破封闭思想。开放最大的好处是促进本地资源转化为资本，把外地人才、资本引到山西来。
其三，所谓“投资挤了消费”，仍是计划经济的现象。计划经济下着重的是配额问题，比如说，水泥怎么用？投资用水泥多了，消费用水泥就少了。煤也是一样，生产用煤多了，生活用煤少了。这种情况下才出现“投资挤消费”。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根据市场需求来决定供给。市场需求决定着生产，消费与投资有相互依存关系。不仅重在开采，重在加工，而且重在制造，重在服务。
其四，出口转内销，也是计划经济现象。在老百姓印象中，出口转内销的产品一定是好产品：规格不一样，质量高一些。这在其他国家是没有的。西方国家的工厂所生产的是一个标准，出口内销都一样，只不过运输成本、营销成本和利率有所差别。
其五，关于重复建设。重复建设在市场经济教科书里是没有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甲企业生产小汽车，为什么不让乙企业生产？如果乙企业生产的小汽车省油，跑得快，经得起撞，对环境污染小，干嘛不让它生产？谁强谁弱，靠市场竞争来定，好的把差的竞争垮，这是市场规律。不能认为这是“重复建设”。不能动不动就用重复建设来限制项目立项，这种审批制度不是市场经济的内在要求。我们说，除非极其尖端、极其重要的归国家审批，一般的就应该由市场来决定。
其六，关于农民企业家。农民企业家这个称号，全世界没听说过。企业家就是企业家，加个“农民”干嘛？这反映了身份歧视问题，因为你的身份是“农民”。既然有“农民企业家”，城市里的企业家就是“市民企业家”了。实际上，企业家重要的是素质，不是出身、户口。只要符合企业家条件，你就是企业家。企业家有三个条件，这是教科书里讲的，第一个条件是有眼光，善于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赚钱机会。第二个条件是有胆量，敢于冒风险。那种怕冒风险、守成求稳的心理实际上是计划经济下长期形成的，议而不决，不敢拍板，不是企业家。第三个条件是有组织能力，即重新组合生产要素的能力。对中国的企业家，我曾加上第四个条件，即有社会责任感，因为中国现在的企业家是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成长起来的，是得到社会的帮助成长起来的，所以说先富起来的有更多的责任帮助后富的，也就是说，办企业要有社会责任感。而企业家最大的社会责任应该是什么呢？捐钱，做公益事业，这当然也是社会责任。中国企业家最大的社会责任是把民族经济振兴起来，为社会提供更好的产品和更好的服务，这是首要责任。
其七，关于农民工。农民工的概念同样是计划经济的产物。鸦片战争之后，列强在上海、广州、天津、武汉等城市建了中国第一代工厂。第一代工厂建立后，工人从哪里来？上海的工人都是苏南苏北的农民。他们一进厂做工就是上海人了，他们把妻子、孩子接来在上海落户。那时没有听说农民工这个词。农民就是农民，工人就是工人，农民进入上海的工厂做工，已经变成了工人。今天的农民工，就他的身份而言是农民，他的职业是工人，这就是城乡二元体制或者说城乡二元结构的制度化所造成的结果。
其八，关于民营企业。有人说民营企业是“体制外企业”。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是受计划经济的影响。这些人认为，只有国有企业、国家控股企业才是体制内企业。要知道，既然我们正在从计划经济转轨到市场经济体制，那么所谓“体制外企业”，是指未经登记的那些地下企业（其实它们不是企业，只不过是非法的生产经营场所）。还有少数尚未改制的国有企业，它是游离于市场经济以外的企业，它们急需在体制上实行改革。民营企业，只要在工商部门登记，就是中国企业、民族企业。中国的民族企业既包括国有企业，也包括民营企业。到国外去经营，它们都是中国的企业。
其九，“民营企业要合法经营”。这个提法是不妥的，为什么不妥呢？因为正确的提法应该是“民营企业不违法经营”。当你说自己是“合法”经营的时候，要自己举证，“我是民营企业，我合法经营，我符合某某法第几条……”举不胜举，会造成发展中的许多障碍；说民营企业不违法经营，要由对方来举证。对方说“你违法经营了，违犯了某某法第几条……”你可以辩护。这样，民营企业可以放手发展。
下篇：关于山西发展战略的思考
一、资源转化为资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