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关闭。欧阳春天从奶奶的话语中醒来,就想去推那石门,石门又重又厚,哪里能动分毫。这时小和尚也在那大叫:“师父,师父。”
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外面寂静无声。两人在石门上又拍又叫,但外面毫无回应。欧阳春天打开手电筒,开始寻找石门开关,不一会,小和尚就在那门边发现了一个圆溜溜的石头按钮,在小和尚欲按下去时,欧阳春天却忽然想到,此时,若是打开了石门,只怕奶奶和老和尚的一切苦心都是白费了。想到刚刚还在为自己一月前的妇人之仁自责,现在马上就要重犯了。一个激灵,慌忙制止了小和尚的动作。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两人用耳朵贴着石门听外面的动静,但世界就像静止了样,没有任何声音,再听得一会,小和尚悄声说:“我听到‘扑通,扑通’声,你听到没有,我觉得像脚步声。好像还离我很近的样子。”
欧阳春天‘啊’了一声,忙张耳仔细去听,那小和尚继续将耳朵贴在石门上,欲听个究竟。听得一会,欧阳春天忽然抬手用电筒在小和尚那小光头轻轻敲打了一下。小和尚‘嗷’的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脑袋,手电筒的光亮照耀下,小和尚看着欧阳春天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欧阳春天小声笑骂道“你傻的啊?那是你自己的心跳声”
小和尚愣了那么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小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两人在石门边等了一会,仍然听不到外面半点动静。欧阳春天暗想:这老和尚说他不叫我们我们就不要出去。奶奶又说这石洞底部有条地下河,潜水钻过一个洞口就是上次关我们那个石洞。那奶奶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要我们从那钻过去再从那边洞口逃出去呢?还是告诉我要防备有人从外面石洞穿过小洞进到里面来呢?毕竟理论上讲,从里面可以出去外面,那么就可以从外面进到里面。可老和尚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要自己和小和尚在洞里等。现在该怎么办呢?打开石门明显是自己找死的行为,尽管很有那个冲动。想了一下,欧阳春天还是决定去洞底看看:一则好奇于这个神奇的石洞,二则好奇奶奶那传奇的过往,三则是呆在这黑不隆冬的石洞里实在是出奇的无聊。如此而已,俩人一前一后,往石洞深处走去。
小和尚也是第一次进这石洞。不知为什么,师父每次下这石洞都不让他跟着。所以,小和尚现在也是好奇满满。
欧阳春天电筒四周照了一下,面前是个小石厅,石厅不宽,约莫百来坪样子,石厅一角,张着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冒着阵阵寒气。而另一角,则摆着一张木床,床边一张木椅。欧阳春天心想,这大概就是奶奶照顾‘那人’的地方了。走到床边,床上铺着几块木板,上面并没有床单被窝之类的。不过估计就是原来有的话,想到奶奶后来在这生活了十四年,肯定用也用完了。就算没用,到今天几十年了,肯定也腐了。
欧阳春天将电筒交给小和尚,试着摇了摇床,纹丝不动,居然还挺结实,一屁股坐了上去,刚才蹲在奶奶脚边听了半天故事,此时才发现,坐下还是蛮舒服的。坐在床上,脚在那里吊着一晃荡,‘扑通’一声响,将小和尚和自己都吓了一跳。小和尚慌忙拿电筒去照床下,发现床底下有一物,将那物挪了出来,发现是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小铁盒已锈的不成样子,以至于踢上去的声音像是踢着了一坨土,而不是金属物。铁盒给欧阳春天坐在床上一脚踢到,已经散了架,里面的东西都露了出来。小和尚的照着欧阳春天在里面扒拉了下,却是些剪刀镊子之类的。欧阳春天盯着这些东西出了神,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拿着这些剪刀镊子,满脸汗水的在给床上的‘那人’取子弹的情景。然后又忙上忙下,洗脸擦身换药,做饭洗衣·····等等等等。欧阳春天在这浮想联翩,那边小和尚却发出了惊奇的喊声:
“这墙上有好多画。”
欧阳春天忙起身去看。小和尚的电筒照耀下,床边的石壁上,歪歪扭扭的画着许多图案。欧阳春天仔细辨认,发现居然是个系列图。第一副图上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长头发的人站在一张椅子后面,长头发的人胸前画着一排圈圈,又画了条线连起来,手上也是,不过圈圈要小点,那人头上写着两字:‘母亲’。那椅子上坐着个人,长长的胡子,手中拿着一个长烟斗,旁边还写着两字,欧阳春天仔细辨认,发现是‘父亲’二字,在‘父亲’右面一点,画着一个秋千,也就是两根弯弯曲曲的线下一条横线,横线还特意加粗了很多,应该是秋千的坐板。秋千上坐着个小女孩,为什么说是女孩,是因为圆圆的脑袋上画着两个小羊角,羊角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个字:‘我’。小女孩身后,是个男孩,男孩咧着张大嘴,轮廓和椅子上的人差不多,不过没有胡子,胸前还特意画了几个大如手掌的纽扣,下面是两条短短的腿,腿上还画了两圆圈,应该是画着两裤管。男孩嘴中的几颗牙齿也都比鼻子还大,伸着双手,应该是推出或是想接着小女孩坐着的秋千,旁边写着‘二哥’两字,再往前就是一个穿着裙子的人坐在地上,额前画着几根头发,应该是刘海,后面也是头发,不过比前面长点。女孩面前还摆着一本打开的书,书边画着几颗高高的小草,小草上面有一‘姐’字。再往后,还是个男的,轮廓和椅子上那人一样,但胡子短点,手上还拿着个东西,一个方框上面画满了圆圈。欧阳春天猜了下,应该是个算盘。这人胸前没有画纽扣,而是从袖子那线条一路向下,一直到脚上,没有裤管,但也没有像‘姐’那样画出裙摆,和椅子上那人一样,估计是穿的长袍。这人应该是从外面走进来,因为有只腿看上去画的是抬起的,旁边也写二字:‘大哥’。
整个画看上去很粗糙,但意思却能让人看出来。如果整个画面复活的话,时间应该是某个午后或傍晚,地点应该是自家的花园。‘二哥’在帮‘我’推秋千,‘姐’则穿着裙子躺或坐在花园的草地上看书,这时‘大哥’从外面做生意回来了,而母亲则念着佛珠站在父亲身后,而‘父亲’则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满堂儿女。如果脑补一下的话:秋千前几只蝴蝶在飞,不远处还蹲着只花猫对蝴蝶跃跃欲试,几只鸟儿在树上唱歌,一轻风吹过,几片花瓣从树上轻轻树上飘落。这是什么?这就是天伦之乐!
联想到进来之前奶奶所说的那些,欧阳春天知道,这画应该就是奶奶所画的了。这个‘父亲’,当然就是奶奶的父亲了,而‘母亲’应该就是那个呆在佛堂里念佛而不肯和他们一起逃离家园但最后估计是和那房子一起葬身火海的奶奶的母亲了。而接下来‘大哥’‘二哥’‘姐’和‘我’的身份当然是可想而知了。
接着看下去,首先看到的是几个恶鬼般的人抓住了‘姐’,‘大哥’伸出手拉着‘姐’,而‘父亲’则拉着‘大哥’,‘我’则被‘二哥’抱在怀里,‘二哥’捂着‘我’的嘴。那几个恶鬼般的人上面则写着‘坏人’两字。
第三幅画的都是背影,总结下的话就是:‘父亲’‘二哥’背着行李,‘姐’空着手,三人依次跟在一个背着‘我’的人身后,那人头旁边写着一字‘他’。欧阳春天暗想,这个‘他’想来就是奶奶多次以‘他’或‘那人’代替的那个叫欧阳卫国的人了,说来自己应该叫他外公呢!但对于这个始乱终弃的外公,欧阳春天实在是不感冒的很。心中暗想:要是真有一天看见这人,少不得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再往下看,是很多人围在一起,‘父亲’‘姐’都在,‘姐’旁边画着个男子,画了个头,但眼口鼻处是刻划得乱七八糟,应该是多次修改的缘故,那人旁边则画着一个满脸都是胡子的男人,欧阳春天估计就是奶奶口中的那个‘胡子叔叔’,游击队队长,那班人叫的白队长。而其余的人脸面一律都是个圈圈代替。而前面画中的‘我’,则画得小小的,似乎站得老远,竟然显出一种落寞来。
欧阳春天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多想了。
再往下看,画上一个大馒头,馒头上坐着两个人,两个人头挨着头,而馒头下面,那个明显的‘我’躲在那里。欧阳春天觉得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个大馒头就是山洞外面那块大石头,上面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是那个欧阳卫国和奶奶的姐姐了。想到奶奶那时八九岁的年龄,竟然去偷看姐姐谈恋爱,也是醉了。但想到奶奶后面的遭遇却又心酸起来。
再到后面,就只有两个人了。画中的一人躺在床上,而‘我’则低头在他身上弄什么。床上那人仍然没画脸面,仍是改得一塌糊涂。欧阳春天心想:这应该就是奶奶给那人取子弹的场景了。但那人始终都没画眼口鼻,也许,在那时奶奶心中,觉得实在是不知如何刻画心中的‘他’吧!
再后面,就都是‘我’和‘他’的一些生活小事,譬如‘我’煮饭啦,‘他’在旁边坐着啦,‘我’和猴子玩,‘他’教‘我’学猴拳啦;‘他’给‘我’梳头啦之类的。
这时欧阳春天才知道奶奶对付阿光和胖子老七那功夫那猴拳原来是这样学到的。
而最后一幅画则是‘他’背着一个背包,而‘我’紧紧抱着‘他’,图中的‘他’仍然没画眼鼻,但‘我’可以看出是泪流满面。这应该就是奶奶现在说来都掉泪的那个离别。
再往后,欧阳春天看见的是一路路的杠杠,密密麻麻,麻麻密密,起码几千条。欧阳春天抚摸着那些杠杠,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有谁知道,这每条杠下面,都代表着奶奶的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代表着奶奶对无尽的孤独无尽的思恋!而且,一去十三年!一个从十岁到二十三岁的十三年!一个小女孩独自与猴为伴的十三年!这一个人一生又有多少个十三年?
欧阳春天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