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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卖身前后

我终于战胜所有对手,赢得本届健美大赛的冠军。

我立即收到一百个祝贺电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百零一个电话又打来了:

“喂,向您祝贺。”

“谢谢!”

“向您的三头肌、两头肌、胸肌、腹肌、大腿肌……我说不上来了,总之,向您全身每一块肌肉祝贺。”

我愣了—愣,没有人这么祝贺的。但他的话确实也有道理,我就是靠这些肌肉才获得荣誉的呀。所以我又说了声“谢谢”,并随口问他:“您观看比赛了吗?”

“对不起,我没看比赛,我是在一本新杂志的封面上见到您那令人羡慕的身体的。”

“哦?真快呀。”就在我接那一百个电话的工夫,我的照片上杂志了。

“咱们还是谈正事吧。”电话里的声音严肃起来。

“什么正事?”

“跟您商量一下:我想同您换一个身体。”

“……”我一时怔住了。

“别害怕,在头颅和躯体的再植技术已相当普及的今日,做这种事很简单,很安全,就像取下两把茶壶的壶盖儿,这边换到那边,那边换到这边,如此而已。”

“不不,我不是担心安全。”我解释说,“我是想,我为什么要同别人换身体呢?像我这样的身体,已经可以算是举世无双啦。”

对方笑起来:“我有举世无双的财富,而正需要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身体。我们可以谈谈条件,除了我的这个身体,我还要给您一些钱。”

他便向我了解:健美比赛的最高奖金是多少?

我告诉他一个数字。

他又问:“您估计您这一辈子还能参加多少次比赛?”

我又告诉他一个数字。

“好吧,把这两个数字乘一乘,这就是您从您这出色的身体所能得到的最多的金额;然后再乘以十我准备为这身体出十倍的价钱。怎么样?想想吧。”

这家伙真是个富翁。他说的这笔钱,我要活十回才能拿到这么多。

“如果同意的话,请通知我的律师,咱们签个合同。再见!”那富翁挂掉了电话。

像我这种人,平时只知一个劲儿锻炼身体,很少思考,正如人们所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所以当时想来想去,竟觉得这样做没什么吃亏的,便找那律师签合同。

在我提起笔准备签字的时候,那律师提醒我:“趁您的脑袋尚能调动您的手足,请千万慎重……”

“我绝不后悔!”

律师便把那份卖身合同摊到我面前,我正要下笔,突然我握笔的右手僵住了,那笔怎么也碰不到纸面。

见鬼了!但我的左手也能写字。我便用左手使笔。左手果然灵活。可是笔尖触纸,并没有写出我的名字,而是莫名其妙地画了个小乌龟。这份合同作废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这双手不愿被出卖,正跟我捣乱呢。我来火了。哼,这就难得住我吗?我让律师再准备一份合同,我用牙齿咬住笔杆,嘿,照样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我正得意,忽见我的这双手猛地去抓合同。“快藏好!”我急忙对律师大叫,他还算敏捷,已抢先把合同塞进皮包里。但我的手不肯罢休,又去抢皮包。我知道,就凭律师的瘦胳膊,根本经不起较量。那律师叫起来,富翁的保镖们破门而入。我说:“快,快把我的手绑起来!”保镖们听得直发愣。好不容易七手八脚地绑住我的双臂,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的那双粗壮的腿猛地蹦起来,不顾保镖们的拦阻,踢翻一个,绊倒一个,接着一跃,上了窗台,还没等我叫出声,已经跳出了窗户。

这是座六十层的大楼,上面占了二十一层,底下还有三十九层!

我身不由己地不,应该说“己不由身”地朝下坠落。三十八层,三十七层,三十六层……

开始时我还有些惊慌失措,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儿,我的头脑特别清醒,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已经来不及了。

二十八层,二十七层,二十六层……都怪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十八层,十七层,十六层……对不起,我的宝贝胳膊,宝贝腿儿……八层,七层,六层……对不起,我的腰,我的脖子,我的五脏六腑,我的扁桃体和盲肠儿……五层,四层,三层……对不起……

“啪!”

我重重地摔在楼下的停车坪上,头没摔破,但两条腿摔断了。

我呜呜地哭起来:我的感人的腿呀,你们情愿被摔断,也不愿去做交易。我把你们练得如此坚强,硬气,宁折不弯,而我自己却这么没出息,降服于几个臭钱,我好惭愧呀。

我忽然想到:我的腿一断,富翁就不会再要我的身体了。好吧,就让我的手撑着拐杖,拖着残疾的、然而是我自己的腿,咱们亲亲热热在一起度过我的下半生吧。

然而富翁的保镖们又围了过来。他们已经请示了富翁,富翁并不改变主意,他相信现代医学脑袋都能摘下接起,要装好两条断腿费什么事?他命令手下:按合同办事!

我的手足再也无法挣扎。我被立刻送往医院。

手术室里。主任医师提着锯子在那儿等着。他的助手用卷尺在我身上量来量去,然后又掏出一支我在木匠那儿常见到的木炭铅笔,用那笔绕着我的脖子画了一个黑圈儿,待会儿就从这儿下手。

我懊恼极了。一扭头,只见旁边的手术台上也躺着一个人,脖子上也被木炭铅笔画了一圈,这显然就是那位富翁了。他那个马上要换给我的身体,天哪,肥胖得可怕。我今后将如何挪动这座肉山,真叫人发愁。

护士走过来,给我打了麻醉针。趁药性还未发作,我沉痛地在自己的双手上亲了两下。遗憾的是,我无法吻别我那可怜的腿了……

等我醒来,我已成为那一大堆肥肉的拥有者了。我家就在医院隔壁,可是,从病房到医院门口这一段,我不得不租用了一辆载重轿车反正我得到的那笔钱,够我坐一辈子轿车了。

尽管可以饱食终日,但我一肚子不快活。这么笨重的身子,早上爬不起,晚上翻不动,还有其他种种难熬之处。比如,皮肤太娇气,冷生冻疮,热生痱子,并且患有过敏性葵花子皮炎。这病忌吃葵花子,而我偏偏是个葵花子爱好者。肺里总是有种类似干渴的感觉。医生对我说:“这肺的旧主人烟瘾很大,它习惯了吞云吐雾。要想自在,必须满足它,你得学习抽烟。”这算什么话!因为肚子大,饭量特别好,一顿饭要吃三个小时,多麻烦。

我越来越想念我自己的胳膊腿儿。我厌恶这堆肥肉。有次一赌气,我整整一星期不吃饭。我想:哼,饿一饿你这大饭袋。结果,体重一下子减轻了一半。行动起来方便得多,可以不休息地连续行走十米远了。

哈,我这下来了劲头。继续绝食!

这样粒米不进地又熬过三天,减了四分之三的体重后,我已经能离地跳跃一公分。

再坚持两天!反正胖子有本钱。腰部的线条已逐渐显露出来,我甚至可以攀上单杠练“引体向上”了。

能恢复锻炼对我来说是多么值得高兴啊。一块块肌腱的礁石又凸出肥肉的海面。各种疾患也随之消失了。

终于,我又能参加健美比赛了。经过一轮又一轮筛选、角逐,冠军名次产生了,是我!

这时我又接到一个电话:“喂,向您祝贺,向您全身每一块肌肉祝贺!”一听就知道,这又是那富翁打来的。

“谢谢,您有什么事?”

“您的体态太令人羡慕了。我想跟您换一个身体,我会给您许多钱……”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在经过痛心的离别和艰苦的磨砺之后,我的亲骨肉又将跟我生活在一起,我太幸福了。

我对富翁说:“咱俩马上去医院,让医生照着以前的木炭铅笔痕迹再锯开……不过您再不要提钱的事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到,由于富翁不肯锻炼,我换给他的结结实实的身子肯定又变成了一堆肥肉。但有了以前的经历,我对我和我的身体的未来充满了信心。用不了多久,我还将参加健美比赛,冠军还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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