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金刚寺东面坟场边上的茅草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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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别睡了哎——醒醒、醒醒!”
一个黑影低声吆喝,正是天机陆家的七少爷,陆承宗。
“谁在这里聒噪?——扰人清兴……”端坐在茅棚内的杨简睁开眼睛,不满道。
“得——那您睡着,我先走了……”陆承宗嘴上说走,却没有一点儿要动身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个大物件扔到杨简身前,道:“看看,怎么样?像不像你?”
杨简挪挪身子,提起陆承宗做的木人,借着月色仔细观看——只见这木人长短、身量确与自己相符,只是一张平脸毫无生气,疑道:“就这个?”
“你摸摸,是不是有心跳、呼吸?”陆承宗低声道,又从怀中掏出一根铁管笼就的火棒,照着亮道:“仔细看看……”
杨简用手探了探木人的心间、颈间和腕间,笑道:“不错,有脉相……虽说脉息很弱,这也行了。”又试了试木人鼻间,道:“还真有呼吸啊,呵呵——你还真行!”
“那是,不瞧瞧我是谁——”陆承宗听到杨简夸奖,得意道:“把衣服给它换上吧。”
杨简想了想,道:“不用全脱吧?”
“……”陆承宗道:“你要愿意光着屁股跟我下山,我倒无所谓……”
“这……”杨简挠头道:“光套着棉袍?这也……”
“哈哈!不逗你了!——”陆承宗解下肩上包裹,扔给杨简道:“衣服早给你准备好了,里外三新!——穿上吧……”
杨简捧着新衣心头一热,默默地换了,将旧的衣袍全套在木人身上,又看向陆承宗道:“这张死人脸不行啊……”
“别急啊!”陆承宗取出一张皮制面具,摁住木人,将面具仔细贴上,又将木人的头发整了整,打量道:“这回如何?”
借着陆承宗的火筒映照,杨简定睛看去,只见那木人双目微闭、气定神闲,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不由赞道:“好手艺!”
“那是——”陆承宗掸掸手道:“要不是因为你修行功夫不到家,装个三年五载的都没问题……”
杨简将假人摆好放正,道:“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想得美!——”陆承宗斥道:“会打架的木人我早就造了一批,至于会说话的木人嘛……我还正在琢磨呢……没准儿哪一天还就真做成了!”
“真能做成么?”杨简回头仰望着陆承宗,道:“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不会的——”陆承宗道:“即便有一天真做出来,也只能是简单地说上几句。若要木人有神智,那……那只能把某人的神识封印到木人中,那就是邪术了……”
“如果真能这样……四大不坏……”杨简思索道:“那你说,这假人是不是就能永生了?”
“就算四大不坏,驱御这身躯也要灵力!”陆承宗指着木人道:“如果总能获取灵力,且这身上哪儿坏了都能修理……你说的这个或许还真是个法子……”
“真这样也不行——”杨简想了想断然道:“减劫之末,会兴起瘟疫、饥馑、刀兵三灾,众生死亡殆尽……假人也还是一样会灭掉的……”
“行了!没事扯这些干嘛啊?”陆承宗左右看看,道:“咱们快走吧,大队人马已经在十方山西面十里等着咱们呢。”
“噢?”杨简道:“人马都到齐了?都有谁?”
“这个一会儿路上说!”陆承宗皱眉道:“反正我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再有什么变化,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走,走!”
“好!”杨简站起身来整整新衣,又看看端坐在茅草棚内的木像,未见有什么破绽,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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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顺着坟场边上小路走了一阵,忽听到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几声碎响,杨简心头蓦地一动,站住不动。
陆承宗正低着头看路,没留神杨简站定,正撞到他身上,低呼道:“哎哟!你干嘛?”
杨简盯着近处坟头,低声道:“你现走,出了坟场等我一下,我就来。”
“你干什么?”陆承宗顺着杨简目光望去,只见除了几张黄纸之外,再无他物。
“别管了!”杨简催促道:“我还有点儿事,办完马上出去找你。”
“嗬——还挺神秘!”杨简越这么说,陆承宗越起了兴致,眼睛滴溜溜扫了一圈,也未见有什么异样,只得道:“好,那你快些啊!”
“嗯,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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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陆承宗身影行远,杨简轻声道:“出来吧!”
幽风飘过,正是江月寒冒了出来。
杨简知道江月寒最怕生人,此时不惜涉险使出黄纸人来留住自己,必是要再叮嘱几句。
果然,江月寒望了望陆承宗远去的身影,回过身来盈盈拜下,道:“恩公!——”
“快起来吧!”杨简低声道:“我都记住了。”
“恩公——”江月寒抬头道:“你这一去便如龙游九天、纵横随意,再回转、还不知要几时呢……恩公,千万不要忘了我啊!我那骸骨恐怕只能再坚持个半年时间——等恩公办完了眼下这事,千万要去北邙山救我一救!”
“唔——你就放心吧!”杨简虽然没有任何把握,还是劝慰道:“等我把兄弟救出来,就一定会去北邙山跑一趟,把你的骸骨抢出来!”
“一言为定啊,恩公!”江月寒脸上满是期盼之色,道:“我骸骨所处的秘宫情形,也大概跟你讲了,你千万……”
“唔,我记住了……”
“那……”江月寒看看远处,又看看杨简,道:“那我就不再耽搁您了,恩公千万记得,此处还有个受苦之人,时刻盼着恩公您来搭救呢!”
杨简见江月寒百般哀求,心中不忍,郑重道:“江姑娘你尽管放心,我杨简说到做到,一定会将你骸骨抢回来的!”
“好……”江月寒语露哀声,轻叹道:“还请恩公受我三拜!不管日后如何,我江月寒对恩公的大恩大德永是铭感五内!”说着又叩了三个头。
杨简也扶她不起,只得稍侧过身,勉强受了。
江月寒扬首道:“恩公保重!我在此等候恩公得胜的消息了!”
“好!”杨简抬步欲走,忽是停下来轻声道:“金刚经你已经会背了吧?有空多背背……”
“是!恩公!”
杨简点点头,不再多言,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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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坟场,杨简见陆承宗正站在路旁,饶有兴味地看向自己。
“咱可不带这样修行的啊!——”陆承宗笑道。
“什么?”
“别装糊涂!我可都看见了——”陆承宗坏笑道:“我可看见有个小娘子,在跟你说些什么……”
“你看见了?”杨简作惊慌状叫道。
“当然!——”
“那你可快死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杨简摇着头,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嘟囔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陆承宗急忙跟上,道:“怎么就完了?”
“那可是鬼啊——”杨简回头道:“看见鬼,你当是好事?”
“啊?鬼?!我说怎么看着不对劲呢……”陆承宗叫道:“哎!你别跑啊,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