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杨简每天夜间仍是到坟场边上诵经行功。
诵经是为了帮助江月寒化解怨气,炽空焰没了,她身上的怨戾之气已是小了许多。不过由于她是桃花煞命,且含极冤而死,所以一身戾气仍然很重。
至于在这坟茔地里行功,则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否则一运功便被勒得晕厥过去,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奇怪。
如此又过了四五个月,已是到了初春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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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几个月地苦修勤练,杨简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只有将灭海神功运到极致时,才会有被勒绞的情形出现。当然杨简不甘于此,想更进一步,直至行功无碍。
江月寒这边,情形也是好了许多,开始次第修练起上清宝箓。
她初入道门,连修行中的根基常识都不懂,只有求教于杨简。不过佛道两门功法各异,有许多术法杨简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让江月寒去自己琢磨体悟。
有时杨简说可以请来寺中师长为其指点,但江月寒新鬼之身怕近阳气,除了杨简不肯见任何人。杨简劝了几回无效,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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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间,杨简行功、念经之余,又修起白骨观来。他此时已能观见自己双腿变成白骨,已是进步了许多。
正观着,忽听身旁一声幽叹,杨简睁开眼睛,正是江月寒一缕幽魂飘在身旁。
“怎么了?”杨简问道。
“恩公……”江月寒轻声道。
杨简此时已不止是江月寒的“恩公”,也是她半个师父,所以江月寒对杨简是格外尊重。
“怎么不练功了?”
“我、我在想……在想我的残躯……”江月寒愁眉不展,怏怏道。
“想它做甚?”杨简道:“此时……”
他本来想说,江月寒的尸身本已残破不堪,又在胎狱旗中封了这么久,想来早已腐败。不过看到江月寒凄苦神色,这话又咽了回去。
“此时——只怕早已烂了……”江月寒察言观色,接了这句话。
杨简稍觉尴尬,点了点头。
“恩公不知——”江月寒想了想,道:“修行这鬼仙法门,不光是修练一缕阴魂,连自己的尸身也要一同修炼,如此才能自如行走于阴阳两界……不然就算我学有所成,阴魂即使能现身于光天化日之下,实力上也是大打折扣……”
“噢?”杨简问道:“你的意思说,要找回你的尸身与其一同修炼,日后才能通行无碍?”
“是啊——”江月寒皱眉道:“这样不但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尸、魂两边的道法是相辅相成的。恩公知道‘借尸还魂’这话吧?那些都是……怎么说呢,比如是借某甲的尸,来还某乙的魂。可若能借自己的尸,我便能……”
“便能怎样?”杨简追问。
“运用上清宝箓的秘法,我便能与重生无异了……”江月寒兴奋道:“且能炼就不死之身,寿与天齐!”
“啊!寿与天齐,不会吧?”
“应该可以——”江月寒畅想道:“恩公你不是也讲么?世人追求长生多是虚妄,即便能活个千八百岁,最终也难逃一死。所以‘长生不可求、道法不可恃’……”
“着啊!——”杨简应道:“无生无灭、不生不灭……要想无灭,只有无生才是,而不是长生。”
“对啊!”江月寒听到杨简附和,忙道:“我这鬼仙之法——托魂于已灭,寄身于未生——虽然不是究竟的佛门之法,但只要我尸骸不腐,我便可以无数次的借身还魂!”
“这……这能行得通么?”杨简摸了摸下巴,想道:“你那尸身狰狞可怖……难道你要拖着半个身子,曝于光天化日之下么?”
“呵呵!那可吓死人啦——”江月寒笑道:“恩公放心,我自有全躯之术。”
“全躯之术?让骨肉长出来?”
“那倒也不是——”江月寒道:“这是我鬼仙法门中的幻化之术,恩公,你也知道幻门有多神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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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神功变化千千万万,但归结起来,大致为“五门”——力,术,匠,幻,化。
力门,就是以武力、技击取胜,拳掌刀枪、十八般武艺……天下武功皆归于此。比如英阳的白打功夫,便是力门中的一种;
术门,以术法攻击或是借天地之威,从长虹剑气、千里拳风,到行云布雨、驱雷引电……皆归此门,比如杨简的灭海神功、晏千军的开天剑气、凌天河的水元道法等;
匠门,机关异阵、铁甲兵人、木牛流马……小到纸鸢神弩,大到山水大阵等等,皆归此类。比如陆承宗所擅长的各种机关奇术;
幻门,撒豆成兵、穿墙而过、掷筷化仙、踏空蹈虚……等等,这些都归于幻门,此门与术门有相通之处。此法门中修为高者,已是与神仙无异;
最后便是化门——
撒豆成兵,法力一收豆子仍是豆子。但若用化门之法,便能将豆子的因缘强行转为一名兵士之身,又或者将某人变作老虎、将某物变成人身……这些皆是拔除因果、转运迁识的无上法门,已进入了不可思议的极高至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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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简听江月寒说用鬼仙法门中的幻化之术,想想也就明白了,便道:“刚才你说只要尸身不腐便可恢复?那……”
“对啊!”江月寒抢过话头,道:“如果时候长了,残躯化为一滩脓水,那任我有多大法力,也不能将之变幻成一个完整人形了……”
“那——”听江月寒如此说,杨简倒是急了,道:“那得赶快找到你的残躯啊!”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江月寒眼巴巴地看着杨简,道:“所以我想肯请恩公,再帮我这个大忙!反正你帮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好人做到底吧!”
杨简斜眼看着江月寒,道:“怎么帮?”
“有劳恩公,去北邙山下的古墓中,把我的尸身抢出来吧!”江月寒道:“第一我不敢回去,第二,我现在还脱离不了这块坟地!”
“啊?”没等江月寒说完,杨简就叫了起来,道:“你不是说那北邙山下迷宫众多、自成一界么?就我这个本事,哪里去得了啊?”
“恩公你不救我、谁救我啊?”江月寒也是叫道:“若等我尸身烂尽那就晚了——我永世不能修成鬼仙中的大道法门不说,而且,只能是一缕孤魂游荡在世间了!”说至此处,江月寒急得直摇杨简手臂。可她本是无形之身,杨简除了微感一丝凉意外,并无他状。
“这……”杨简苦着脸道:“就算我有救你的心,也没有救你的力;就算我有救你的力,可、可我还是戴罪之身,正在这里受罚,也出不去这一亩三分地啊!”
“我知道恩公在此受罚已经一年了——”江月寒问道:“那总共要禁足多长时间?”
“三年。”
“三年?”江月寒叫道:“那我的尸身还不烂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杨简不知该如何作答,无奈地望着江月寒。
江月寒低头盘算道:“若是寻常棺内,两年后兴许还能剩些骨头棒子,可在那胎狱旗中……恩公,恩公!你怎么也得想法子救救我啊!”
“救?”杨简半张着嘴,道:“怎么救啊?第一出不去这里,第二我本事又不够,去了还不是送死啊?”
“那……”江月寒微一思咐,忙道:“恩公,你不是老说你的朋友都很厉害吗?帮我求求他们啊!”
“他们?……”杨简长叹口气,道:“我那两个好兄弟都不用求,可他们……唉!他们的本领也有限得紧啊!而且……而且我那英兄弟,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呢……”
这都快一年了,还没有半分陆承宗与英阳的消息。陆承宗倒还好说,估计躲在天机镇中折腾呢,可英阳……
“啊!有人来了……”江月寒低声呼道:“我先躲起来!”修行了这几个月,江月寒依旧是怕生人。除了杨简,她谁也不肯见。
“有人?什么有人?”杨简疑道:“这大半夜的谁来这里?”正说着,江月寒已是消逝不见。
“跑得倒快……”杨简嘟囔道,抬头望去四下黑寂,哪有半个人影。
正乱瞧着,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杨简再定睛望去,却是浑身一抖——只见一具骷髅架子,竟是慢慢地走了过来!
几个月前江月寒一缕阴魂现前,杨简虽是吓得不轻,但还能理解。可万想不到这骷髅白骨也能走动了,莫非是自己修习那白骨观修得过多,见谁都是白骨了?
此时那具骷髅摇摇晃晃已是走到近前,杨简颤声喝道:“别过来!你是什么东西?……喂,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我这新发明的骷髅夜行衣,是不是很无聊哎——”只听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悠闲响起,随即一件东西重重甩在杨简身前,那声音又道:“这是我新做的木龙,你试试!”
杨简干张了张嘴,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