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一旦碎了,纵使千般弥补,也再回不了当初模样。荆夏离和莫念秋,狠不下心别离,在一起却是煎熬。那一个晚上之后,两人都绝口不提当晚之事,从此相处,如履薄冰。他们想要厮守,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触痛了对方,渐渐地相对无言,各自舔着自己的伤口。
小小的公寓,原是两人的方寸天堂,现在只觉得狭小的空间让人避无可避,荆夏离“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回来时通常是午夜,带着一身烟酒气息;念秋益发地沈默下去,下班后对着棋盘如古井水般寂然,段位却不见提升,只要有空,她还是作好两人的饭菜,至于他回不回来,她不闻不问。
这日荆夏离难得下班准时回家,开了门,她在厨房里忙碌,切菜的时候精神恍惚,有人走到跟前竟是浑然不觉。荆夏离轻咳一声,她才如梦初醒,锋利的菜刀悬在半空,他都捏了把冷汗。
“回来了,准备可以吃饭了。”她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荆夏离将刀小心地从她手上夺下,“今晚不用做,李成从SH过来出差,今晚上请在天海饭店的高中同学吃饭,原来我们班还是有好几个同学在这边的,你以前的同桌吴斌吗,还记得吧,小个子,带眼镜的,现在居然是是××航空的飞机维修技师;还有陈萍儿和杨伊是在深圳,今晚也一起过来,就当同学聚会。”他说完就走回客厅,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回来补充了一句:“一起去吧,听说曹芳芳也去。”
星级夜总会的VIP厢里,昏暗摇曳的灯光、震撼的音响效果夹杂着酒杯碰撞声、笑声,将气氛推向□。原本只是小规模的异乡同学聚会,没想到竟召集了十几个高中同学,当然其中有几个是当时同级不同班的同学。高中毕业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年的惨绿少年和豆蔻少女都已长大,有些人竟是毕业后便再没有见过面,重逢时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彼此都有不同感叹。杨伊如今已嫁作商人妇,一身珠光宝气,哪里还看得出从前乡下姑娘的影子;陈萍儿在深航做了空姐,娇俏依旧,更添了几分干练气息;李成变化最大,过去带着厚厚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已变成了一个肩膀宽厚的男子,虽然谈不上多帅,但气质沉稳,风度颇佳;倒是谭俊还是不改当初吊儿郎当的痞气,好在容颜俊美,只觉得风流倜傥,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做上了房地产生意,可谓少年得志,又有了一个家世品貌相当的未婚妻,只等对方国外游学回来便可结婚;曹方芳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微胖神采,面孔平凡依旧,但自有一番书卷气息。当晚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荆夏离一对,大家都嚷着要敬他们这对多年苦恋终于修成正果金童玉女的酒。荆夏离是兴致高昂,不管谁敬的酒都来者不拒,一干而尽,包括念秋那一份也包揽了下来,几轮下来,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醉意。念秋与芳芳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两人在角落里私下交谈,倒是陈萍儿看不下去,将谭俊为首的敬酒军团统统挡了回去。谭俊笑道:“真是怪事了,正牌的女朋友还没发话,你心疼什么。”陈萍儿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就凭我跟荆夏离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朋友,怎么样!有本事跟我喝。”谭俊是聪明人,哪里愿意跟她硬碰硬,便一笑置之。
念秋这边,曹芳芳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势,对念秋说:“怎么啦,看你和你们家那位都有些不对劲。”念秋苦笑,“何止不对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芳芳只说:“何苦呢,荆夏离对你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有个这样的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做傻事,错过他,你会后悔的。”念秋黯然道:“我何尝不知道他好,我也想对他好,可是两个想对彼此好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累?芳芳,你信缘分吗?”曹芳芳道:“我信,但我更信缘分亦要把握,喏,你看那边。”她用眼神向念秋示意。
念秋看过去,荆夏离喝多了,神志不清地将头靠在陈萍儿的肩上,陈萍儿有些尴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晃了一下,又靠了回来,第二次,她没有再推开他,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怜惜。
“两个美女躲在角落里偷偷聊什么?”谭俊端着杯酒走过来:“芳芳,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他像完全不记得高三那年尴尬的往事,“哪里,是你的嘴越变越甜了。”芳芳笑道。念秋站了起来:“你们坐,我去看看荆夏离,失陪。”
她走到荆夏离身边,先向陈萍儿微笑。陈萍儿的笑容里却带着挑衅:“你终于想到要来看看你男朋友了吗?”念秋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蹲在荆夏离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脸,“荆夏离,醒醒,我们先回去吧。”
荆夏离没有反应,她手下用了把劲,强行搀起他,趔趄了一下,不远处的李成忙伸手扶住荆夏离的另一边身体。“谢谢。”念秋对李成说道:“麻烦跟我一起把他扶出去。”她又转向陈萍儿:“谢谢你的肩膀,难惯荆夏离经常说你就像他的兄弟一样。”
陈萍儿自嘲地笑笑,也站了起来,念秋跟在座其他人打过招呼之后,陈萍儿不放心地尾随着她和李成走出外面。车是肯定没法开了,念秋找到路边,正要招手拦车,荆夏离却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意识,揉着头问自己怎么在这里。
“你喝多了,我先跟你回去。”念秋轻声说。荆夏离迷茫地看了一下她、李成和陈萍儿,挣脱了她的手:“你先回去,我没醉,还可以再继续。”他挣开的力气太大,整个人站不稳,顿时摇晃了一下,陈萍儿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半倚着陈萍儿,方才站稳。
念秋上前几步,拉过他的手,“荆夏离,别闹了,跟我走。”她的声音有了些许哀求的意味。荆夏离再度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揽住陈萍儿的肩膀:“说了不要你管,你要走就自己先走。”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拾,就连旁观的李成也感到一些尴尬。
念秋静静看了他一会,随后平静地对李成和陈萍儿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麻烦你们多照顾他,别让他喝那么多,别让他开车。”她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匆匆写了几个字,“这我们家的地址,拜托等下散了给他打辆车,上车后给我个电话,谢谢。”
直到念秋坐上的计程车消失在街角,荆夏离才慢慢地站直,眼里醉意退却,只余失望,他像忽然意识到自己与陈萍儿的贴近,连忙将她推离,简单说了声“对不起”,就往刚才聚会的地点走。
“荆夏离!”陈萍儿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他疑惑地回头,不料正迎上她扬过来的一巴掌,荆夏离反应及时地在她的手落下之前一把拦住,愕然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然后他看见了陈萍儿的眼泪。他和陈萍儿一起长大,她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假小子形象,这时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陈萍儿流泪抬起头道:“这一巴掌,就当是把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感情全部还给你。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这么伤害我,你明明知道从小我就爱你,却把我当作你们两人感情游戏的道具,这样很残忍!”
荆夏离松开拦住她的手,觉得无比混乱,“也许你是对的,如果这巴掌打下来能让你比较好受,那你就动手吧。”
陈萍儿擦干泪冷笑道:“可是现在我又不想动手了,因为我发现其实你比我更可怜。你不就是想用我来激莫念秋嘛,可惜呀,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么多年了,你苦苦爱着的是一个你自己也不清楚她爱不爱你的人,你以为你得到了她,其实根本就没有!”
他颓然地用手捂住脸,好像这样就可以听不到她的话,半晌,他对李成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她。”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家已经很晚,灯还亮着,念秋还在,这多少让他有些安心。她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平静地看着电视,见他回来,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离开。
“回来了。”她随手放下遥控,如同以往无数次的等候。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荆夏离把手插裤袋里。
念秋扬起脸打量他,“我只想说,荆夏离,你真的很幼稚。”
荆夏离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膝上,“我是很幼稚,我天真的以为这样可以刺激到你,以为你会为我吃醋,为我生气,这样才能证明其实你很在乎我。”
念秋脸上看不出情绪。
荆夏离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所以才可以这样平静。”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面对的一件事,如今亲口说了出来,竟有了种心如死灰的释然。
“我们分手吧,念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