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走远的木棉
我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正在熬受十年寒冬。漫天的飞雪像是神明的眼泪,永远假惺惺地那么圣洁,却终究落到地下。放眼望去的白,饥饿、寒冷,人们像是最柔弱的蚂蚁,在玩弄下一个个倒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出生在剑城。没有人不知道这里,这里是大陆的心脏,传说中我们的王,在这里长眠。真的是长眠――我们的王是不死的。
我叫琉落,似乎是似乎是我的出生让人们停止了这十年浩劫。在我出生的那一刻,积雪化尽、积云退散。人们说是我的哭声划破了天际,震撼了云朵之上那所谓的神明,人们说我一定能唤醒伟大的王……人们说的,可是将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我终究不是幸运的,或许正如他们所说,神明为他们的胆怯而愤怒,永远地带走了我的母亲,而我,至今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这些,也不过是我出生时的传奇,现在的我也只是那么普通地活着,人们的话,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早已忘记,可我,还记着。因为我很清楚,在这片大陆上,似乎随处可见的温暖,只是在为它背后涌动着的黑暗做最后的掩饰。过不了多久了吧,连这种掩饰可能也不会存在了吧――我们的王已经沉睡太久了。
新的风云,正在酝酿――新的时代,真正崛起。
【银生】
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孩子了。
“不要跟他玩,他是个坏孩子。”大人这么对自己的孩子说。
“不要跟他玩,他是个怪物。”孩子这么对自己的同伴说。
“……”
周围的人无声地用怜悯、同情、厌恶、嫌弃的眼神看我。无声,胜有声。
不过不要紧,也许我还有自己的父母,爱着自己、不嫌弃自己的父母。可是我连爱着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资格拥有。别人都说我是上辈子受了诅咒,也许,这是真的吧。
“你个孽种,不听话,天天惹麻烦!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我坐在墙角,用力抱紧自己的膝盖,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平日里的贤淑大方演变成现在的披头散发,手拿拖鞋。
她看似狠狠的往我身上抽,我却清楚的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于是我笑了,因为我知道,她是在害怕。
我淡淡地扫了扫旁边的两位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的人。还能称之为人么?狼吞虎咽的吃相衬着他们丑陋的脸庞,人模狗样的东西。他们吃的可真欢呢!我舔了舔嘴唇,我所谓的父亲和我所谓的弟弟。
女人抽的更用力了,似乎是想让我挤出两滴眼泪,但这只是徒劳,我从懂事以后就没再哭过,每次都只是默默地躲在墙角一声不吭。因为我知道,我越哭他们越开心,我才不要他们开心!
女人终于累了,坐在地上喘气,我站了起来,以小小的身高俯视她。女人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汗水,衬得她十分狼狈不堪。习惯性的地倒杯水,慢慢递给她。“算你还有良心……”她喝了一口,却很快僵住了身子,脸突然扭曲起来,布满了痛苦。我慢慢地蹲下来,让她看清我的脸,看清我的眼睛,“我的确很有良心,亲爱的妈妈。”我看着他,看着她颤抖的鼻息渐渐消失,看着她充满惊恐的瞳孔渐渐失去光泽……真是种享受啊!
对了,那边还有两个。
我把头转向他们,时间差不多了,我如愿看到了两个瘫软了身体即将成为尸体的人。我走过去,凑近他们,让他们清楚地看到我额头上的一道伤疤。我记得,这是我五岁的时候,这个禽兽男人用啤酒瓶砸的,绞了十几针,流了一地血,一块玻璃深深地扎入了我的额头,我真的为自己要死了而开心,可是上天还是又让我这样羞耻地活了三年。
“被我这个受了诅咒的人杀死,你们有什么想法呢?”我勾着唇,看着他们,我真喜欢他们的表情。扭曲、惊恐、害怕……当然最多的还是震惊,他们到死也想不到,我这个做了八年绵羊的人,会亲手杀死他们。男人翕动着双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终于,一潭死水。
我如释重负的站直了身子,没有人看见我眼中的愉悦和轻松――他们没法看见,因为我没有瞳孔。
我是个怪物,生下来就没有瞳孔。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我是个瞎子,直到有一天我告诉他们,我看得见。也是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所有人都厌恶我、害怕我,说我上辈子造孽,受了诅咒。
然而我的世界也注定是不同的。虽然我的生命里少了那么多的活人,上天却让我看懂了亡魂。我能清楚地看见那么多的亡魂半透明的身体在人群中穿梭,终日飘荡。我甚至能听懂他们的谈话,和他们交流。我曾一度以为我跟亡魂才是最好的朋友。
我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我常常这样想,就像我现在想的一样。
八岁那年的事从来没有在我心里消失过,却在走远,我已经一点都不恨他们了,我可以在这样的雨天,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路人,平静地回想起我的小时候,我甚至为他们感到可怜。
“银生,你要咖啡还是清茶?”遥远却温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咖啡,谢谢。”我微微的笑了笑,为这个第一个闯入我世界的人。
【井弑。佐】
第一次遇见银生的时候,他才八岁,我才十岁。
看见他的时候,他小小的身子,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弯腰捡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他是那样的瘦小,寒冷的冬天,他却只穿了一件棉衣,似乎隐隐间有些血迹。想都没想,我直接把自己的羽绒外套披到他身上。
“弟弟?”我轻轻唤他。
他慢慢站起身,于是我看到了他的脸,愣住了,那张脸,那么苍白,却也那么可爱,但同时我也看见了他的眼睛,那么黑,黑的没有一点光泽,仿佛跌入就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
“哥哥……?”稚嫩的声音带着点空洞。他轻轻地靠近我的怀里,带着点试探,带着点胆怯。我紧紧的抱住他用力地、用力地抱住这个孩子,那双眼睛折射出的深深的孤独,让我难过――他才那么小。
“哥哥!”他放松下来抱住我,小小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我抱着他,无声的笑着。如果嫌弃就鱼死网破的小心思,我又怎么会不懂?
几年以后的今天我仍然在想,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拥抱,让他真正接纳了自己。我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温顺却利落的黑发显得他充满朝气,就如他的性格――柔软而不失坚强。他一直都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又在想小时候啊!”我靠近他,手里拿着暖暖的咖啡。
“恩。”他很平静。
浓郁的咖啡香在整个客厅里弥漫,暖人的气息在这个冬天显得异常温暖。
“都七年了,你还想它干什么。”安静如悬浮在空气里的尘埃,不僵硬倒显得柔软。
他一定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我想。
十岁以前,我以为自己会这样平淡一生,即使生活被金银装饰,也必定显得庸俗华贵。是遇见他让我改变了这种看法。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亲人的孤儿,我更渴望亲情和温暖。而也正是这个像弟弟一样的孩子,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温暖。我把他当做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个值得自己疼爱的亲人。也是从那天起,我全心全意的对他――为这个上天送我的礼物。
【川夏】
我是个职业杀手,或者说,雇佣兵。
我的团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赤。
小时候我是最受欺负的那一个,因为我看起来白嫩、柔弱,没有人帮过我,谁也不愿和当时的孩子王为敌。
我倒在地上咬着牙想要自己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动不了,一阵又一阵扎针一般的刺痛。孩子王在旁边看着,嘲笑我的无用和懦弱,往我身上拍灰。
赤,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走近我,轻轻地背起我。风吹过,干净的红色短发在空中扬起,亮丽的红色像一簇火苗,暖人心。
“放下他!”胖胖的孩子王气坏了,抖着身上的肉,示威似的挥舞着拳头,冲过来。
“凭什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声音稚嫩却有着霸气的好听。
漂亮的侧踢,孩子王捂着腿,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还你的!”赤背着我离开,背不宽,却温暖。
到后来,我就再也没受过欺负。
再后来,我就开始强大,骨折的腿一星期后奇迹地恢复,身体里仿佛有着挥霍不尽的力量。
赤教我刺杀,教我近身搏击,我开始对所有人冷酷,漠视所有生命。组织说,我铁血无情,我知道他们说的对,除了对赤。
几年过去了,赤还是那样热情如火,当然,杀人毫不留情。
今天是我十六岁生日,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笑,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我身边,拿起话筒……
似乎每次都是他替我解围。
台下瞬间活跃起来。
我看着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男孩,灯光打在我和他身上,他眼中充满流光溢彩的自信,我真疑惑他为什么要当杀手。如果没有当杀手,他现在应该是在学校的篮球场挥洒着青春与汗水吧!
他突然把头转了过来,我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却突然抱住了我,看着我满脸茫然,他把我的头按进了怀里。
很多年以后才有人告诉我,他说的是:“我将永远视他为我的生死兄弟,将永远,对他如对我自己的亲人,我将永远宠他、爱他,一辈子都把他视作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我真后悔没有听他亲口说出来。
【黑慕。赤】
身边的树枝在急速往后退,前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惊恐地不断回头,似乎在寻找回途的归路,但他再也没法找到了。
手起,刀落,干净的没有留下一丝血迹。似乎只有最薄最利的刃和最快最狠的动作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嘴张合着,像是在对天空呼救。没有人能救他。
一万个孩子只能活一个,这就是游戏规则。
已经七天七夜了,除了寻找食物和少许的休息之外,就是杀人,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杀!
血已经浸透了我的白衬衫。从白色,到铁血的锈色,想赢,就要踏着别人的尸体赢。
这里是原始森林,各种毒物和伺机夺杀的危险,无处不在。强者生,弱者亡,这,就是生存准则。
一路鲜血,红色为我铺路。
似乎有人比我早一步到达集合点,他慢慢转过头,我瞬间感觉难过,却又感觉庆幸。难过的是我和他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庆幸的是他没有死――我的川夏。
一身鲜血,他的身边弥漫着看不见的黑暗,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我皱着眉头,真讨厌这种感觉。我走过去抱住他,尽力压制他的负面情绪。
他看见我,习惯性地举起手中的匕首,扎向我的脖子。我没有动。
离死亡只有一公分的时候,他似乎清醒过来,他看着我,双眼变得清晰起来,笑了:“你还活着,真好。”
突然觉得很难过,我清楚的知道,万中存一的规则不会改变。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主考官居然没有再让我们拼杀。他说:“你们是优秀的,最优秀的孩子,但是,既然你们选择了雇佣兵这条路,就只能一直往前,不能回头,不能后悔,只能每天过着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你们,要做好准备。”
后来我才知道主考官叫约翰多德,曾经亲密的挚友在一次任务中丧生,所以,他很清楚我和川夏的感情。看到我们,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良久的沉默,我看着站在舞台上沉默着的川夏,我无奈地走上台,他还是这么不爱在别人面前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