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桂楣
列车徐徐驶入站台。我看见一个奇怪的身影在晃动。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位老妇人。妇人拎着一个编织袋儿,用一种特殊的走路姿势将旅客扔到列车下的塑料瓶子收入囊中,走过来,奔过去,头也不抬一下。
列车停稳后,一位坐在窗口的旅客呼喊一声,老妇人抬起头,见那人手中捏着两元钱的钱币朝她伸去。
“不要。”老妇人摆了摆手,又低下头,继续去拾旅客丢在车下的瓶子。
我看见还有两位旅客伸出胳膊,手中也攥着钱让那位老妇人过来接,可老妇人却对旅客伸出的钱连看都不看。
那些拾到的塑料瓶子拿出去每只只能卖到一毛钱,可老妇人却不理睬旅客手中递给她的钱。
我被感动了,急忙离开座位,弯下腰探头从座位底下去搜寻塑料瓶。看到了,就掏出来,拿到窗口扔到地下后,就又急忙到别的座位底下去搜寻……多少年来,我真的是第一次这样的失态,挨个座位底下去寻找塑料瓶子。
列车在那儿停留的时间比较长。半个车厢座位下面的塑料瓶子差不多都被搜出去了。离开车还有十几分钟。我的手中攥着一张十元的票子,下到站台去装作散步。
老妇人拎着满满一个编织袋的塑料瓶子往外走。
她拄着双拐,只有一条腿。也许她看见了我在车上忙活着给她寻找塑料瓶,便停下来朝我问道:
“去哪里呀,先生?”
“哦,我去重庆。”
“重庆还有一站地。”老妇人说。她已将提着的编织袋放在地上,双臂的拐杖支撑着整个身体。
“大娘,您捡这塑料瓶子一天能卖多少钱呀?”
“一天?一天能卖个七八元吧。”
“天天都来吗?”
“每天都来呢。天气不好的时候,窗子不开,就来得少。”
“单靠这个够您生活吗?”
“够了。”
“我见有人给您钱,您怎么不要?”
我的手心里还攥着那张十元的票子。
“你们出门在外的人,路上用钱的地方多,我不要你们的钱。”
“您没有儿女吗?”
“有啊。”
“那他们不管您吗?”
她的眼中闪过一阵茫然,摇了摇头。
“那旅客给的钱,您就要呗。”
“唉,先生,我自己能动弹,就自食其力地做点什么。
这样弄到的钱,花着心里舒服。现在小孙子要钱我还给呢,买个作业本、铅笔什么的,要是我出来要了你们的钱,跟小孙子都没法交代。”
“那以后您若是有个病什么的,出不来呢?”我又这样问。
“哪想那么多呀,”老妇人又说道,“活着一天,就得有一天的尊严,可不能让任何人可怜和看不起。”
老妇人的头发梳得光光展展,脑后挽着个疙瘩鬏。领口、袖头露出来的衬衣虽然洗得干干净净,可外衣却有些脏,而且有些破烂——这可能就是她的“工作服”吧。我几次都想将攥在手中的票子拿到面前送给她,可看着她一脸的坦然,那种将一切同情、怜悯和施舍全都拒之千里之外的眼神,我的手就一直停在了衣兜里。
开车的铃声响了,我赶忙告别老妇人,转身回到车厢里。
车窗开着。列车徐徐启动了,我看见老妇人头也不回,拐杖支撑着双臂,背后背着那个硕大的装着塑料瓶子的编织袋,悠悠朝着站外走去,比正常人的步子迈得还要大。看着她那离去的,与常人不很一般的背影,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对她做人尊严的深深敬重——不管是任何的人,他只要有尊严,他的人格就是不容侵犯的……
心香一瓣
关爱、同情弱者,不是给予他们物质帮助就行了,还要保护他们做人的尊严。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食其力、通过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成果才是甜蜜的。
在尊严的天平上,每个人都是等值的。自尊自爱,才能在别人心中有足够的分量。工作无所谓贵贱,尊严也不是靠一个人头顶上的光环多少来体现。为自己利益不惜沽名钓誉、不择手段的人,早已把自己的尊严踩到了地上;而在平凡岗位上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的人,却用朴实的本色对伟大的尊严作了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