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马由缰地走上了公路,看着左来右往的车辆在眼前疾驰而过,想着往马路中间一站,所有的耻辱和痛苦就全部结束了。她抬腿往前走了两步,转而又想:被车撞死后,样子是不是很丑?又急忙转身离开了公路,沿着人行道向不远处的池塘走去。
池塘不是很大,但水很深,听邻居们说,这个池塘每年都要淹死人,还说这是水鬼找替死鬼呢,如果没有新人被淹死,原先那个水鬼就不能去投胎。柳若兰是不信这些的,觉得这就是大人编出来吓唬小孩的。此刻,她却想:现在水塘里的那个水鬼在里面呆了多长时间了?他是不是呆腻了,早就急着去投胎了?那好吧,我去替你!
柳若兰借着微弱的月光找了一个平缓的地方,一步一步地朝水塘深处走去,一只脚刚迈进水里,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她打了一个寒颤,立刻停住了脚步。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瞧你,都要死的人了还怕水凉?!”抬脚又往里走。
水越来越深,渐渐地就漫过了膝盖,又漫过了臀部,接着就是腹部。突然,肚子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像是抗议妈妈的肚子太凉了。柳若兰猛地一惊,头脑一下清醒过来,转身跑回岸上,一屁股坐在岸边,放声大哭。
她痛骂自己太自私,痛骂自己软弱。孩子是无辜的啊!何况这孩子还是她跟刘伟爱的结晶呢?!她不能放弃生命,她要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她要走出这次失败的阴霾,再创自己的辉煌!
柳若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刚走了不远,就见前方有人打着手电一边左右乱照,一边高喊:“柳若兰——若兰——”她听出这是刘伟的声音,脸上露出了笑容,张嘴想要喊他,却发不出声来,又用力喊,却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待柳若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刘伟。刘伟见她醒了,急忙趴到她面前,轻声问:“你醒啦,想喝水吗?”
柳若兰攥住刘伟的手,摇了摇头,说:“我不喝。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刘伟重新坐下,嘱咐她:“慢慢说,别累着。”
柳若兰说:“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回老家。”
刘伟点了点头:“没问题,等你出院了,我送你回去。”
柳若兰说:“王家不会同意的,他们非让我生了孩子再走。”
刘伟说:“别怕,他们拦不住咱们,我有办法。”又问:“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
柳若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带走?没了,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说了,眼泪又成串的落了下来。
刘伟替她擦了眼角的泪水,又抚摸她的额头,安慰她:“别急,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请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若兰苦笑了一下,含泪点头:“我信,我信!”又问:“你怎么来了?”
刘伟笑道:“我是去三羊公司要钱,钱没要着,却被赶出来了,就来看你了。结果你……唉,以后千万不要再犯傻了,啊?”说着,眼圈都红了。
柳若兰很动情,问刘伟:“你真的疼我吗?”
刘伟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急忙转身,说:“我去卫生间。”起身,走了出去。
柳若兰望着刘伟的背影欣慰地笑了,双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肚子上。
刘伟再次走进病房时,身后还跟着欧阳夏蓉。欧阳夏蓉手里拎着保温壶,见柳若兰笑着看她,惊叫道:“你醒啦,太好了!”三步两步跑到病床前,把保温壶往床头柜上一扔,双手立刻拉住柳若兰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刘伟站在一边笑着看她俩,稍后问柳若兰:“你真的想空手回老家?”
柳若兰拉着欧阳夏蓉的手,冲刘伟点了点头,然后又跟欧阳夏蓉说话。刘伟像接到了命令一样,一拧身,快步走了出去。
刘伟走出病房,站在院子里给邵乃刚拨打了电话,让他尽快赶过来。邵乃刚说他当天晚上就能到。
刘伟收了电话,走出医院大门,见旁边有家小吃铺,突然觉得肚子饿了,抬脚走了进去。在进小吃铺时,门边上坐着两个中年妇女瞪着眼睛看他。刘伟只当她们村里人稀罕外地人,也没当回事,就走进屋里要了一碗馄饨一屉蒸饺外加一瓶啤酒,找了一个守着门边的座位坐下。很快,店伙计就把热气腾腾的蒸饺和馄饨端了上来,旋即也把啤酒和酒杯拿了过来,指着柜台对刘伟说:“那边有蒜,自己拿。”
刘伟在病房里守了一晚上再加一个上午,又累又渴,抄起酒瓶,一口气喝了半瓶,放下酒瓶,伸手抓起蒸饺扔进嘴里。蒸饺很烫,刘伟就张着大嘴,边嚼边哈气,蒸饺里的油汁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又滴到胸前。他也顾不得斯文了,一连吃了五个蒸饺,才稍稍压住饥,又抄起酒瓶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光。
一瓶啤酒、五个蒸饺下肚后,刘伟沉住点气了,坐正了身子往门外望去,却发现门外坐着的那两个中年妇女正在偷偷地看自己。嗯?她们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很传统,很正经,干嘛对我这么感兴趣?更让刘伟感到奇怪的是,刘伟一看她们,她们又急忙躲避刘伟的眼神。刘伟突然想起柳若兰说,王家人不让她走,非让她生了孩子之后再走。难道这两个人是看管柳若兰的?
刘伟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断,叫来店伙计,又要了一瓶啤酒,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问:“门外这两个人是医院里的护工吗?”
“不是,我们这里哪有护工啊!”店伙计开着酒瓶说。
“是你们饭店请来的伙计?”刘伟又问。
“不是,我们这个饭店可请不起人。”店伙计朝门外的两个女人瞥了一眼。
“那她们坐你们的凳子,还堵着你的门,不影响你的生意啊?”刘伟一步步地套话。
“嗨,都是乡里乡亲的,想坐就坐呗。”店伙计又问,“你还要点什么?”
刘伟见店伙计要走,又让他给拿几张餐巾纸,店伙计答应着走向柜台,拿来一卷卫生纸,放到刘伟面前,刚要转身离去,刘伟又问:“这两个人你认识啊?”
店伙计说:“怎么不认识。我们这个镇子不大,不敢说所有的人都认识,起码认识一多半。这两个人是王家的,我当然认识。”又问刘伟:“你还要什么?”
刘伟忙说:“不啦,可以了。”
果然是王家人!那她们一定是来监视柳若兰的。这也太离谱了吧?你要监视柳若兰也可以,去病房啊,那样既监视了人,又能照顾了人,不是又有面子,又能把人看管住吗?
刘伟理解不了这些人的想法,摇了摇头,把剩下的馄饨和蒸饺一气吃完,又扯下一截卫生纸,擦了擦嘴,叫来店伙计结了账,起身走出小吃铺,却不见了刚才那两个女人,坐在饭店门口的换成了两个年轻小伙。刘伟举目四望,发现那两个女人刚走出不远,便醒过闷来:他们这是换班了。
刘伟走进医院住院部,在住院登记处买了一身一次性病号服,拿着病号服进了柳若兰的病房,见欧阳夏蓉正给柳若兰喂饭,便偷偷地把病号服放进了柳若兰的挎包里。
晚上十一点多,刘伟开车去火车站接了邵乃刚,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找了一家小旅馆安排他住下了。刘伟问他国美公司的辞职手续是否办好了,邵乃刚点了点头。刘伟又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就快步走出旅馆,把邵乃刚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刘伟双手搀着身穿病号服并把头脸裹得严严的欧阳夏蓉从医院大门走了出来。俩人在大门口略微站了一下,又转了回去,慢慢地走到凌志跑车旁。刘伟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欧阳夏蓉坐进车里,关上门,小跑着转到另一侧,开门上车。随即,凌志车发出一阵响动,慢慢起步,缓缓开出医院大门。
刘伟把车开得很慢,好像怕颠簸了车里的病人,又像不认路,左拐右拐的,老走不了直线,从医院门口到镇边的公路不过才几百米,他竟然用了十几分钟才开过去。凌志跑车刚要拐上公路,呼啦啦窜出一群人来,挡住了去路。刘伟急忙刹车,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问:“哎,怎么啦?干嘛挡着路?”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弯腰看了一眼车里的欧阳夏蓉,对刘伟说:“把人留下!”
刘伟问:“为什么?”
中年人厉声骂道:“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废他妈什么话!快点下车!”
说着话,一个小伙子窜到车的另一边,一把拉开车门,高喊:“下来!”
欧阳夏蓉乖乖地下了车,把头上的围巾拽了下来,高声喝问:“你们要干嘛?光天化日的,你们还敢抢人不成!”
众人见她不是柳若兰,大吃一惊,嘟囔道:“哎,怎么换了人了?!”
欧阳夏蓉尖声叫骂:“什么******换人了,姑奶奶我自古就是这样!”
中年男人急忙道歉,又对人群高喊:“别******愣着啦,赶紧去找人啊!”人群呼啦一下散了,都撒丫子往回跑。
刘伟对欧阳夏蓉说:“快上车。”不等她坐好,就挂上了前进挡,轰了两脚油门,随即凌志跑车像离了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刘伟把车开到高速公路的入口时,柳若兰和邵乃刚乘坐的出租车也刚刚停下。邵乃刚让柳若兰先去刘伟的车上,他给司机结了车钱,也跑了过来,刚上车,刘伟就把车开进了高速路,在收费口领了计费卡,一加油门,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