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散之后,两仪殿之内,却只剩下长孙清与陈子恪两人,“淮文王殿下,在下还有一事情相求。”
“如今我陈国陛下都在你们齐国手上,如何敢当一个‘求’字。”陈子恪下了玉阶,有些讥讽意味,却看着长孙清脸色并不好,鬓间也有些发白,这与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陈国右丞相很不一样。
“还请淮文王殿下能让在下去东山祭拜太后娘娘。”长孙清只是这么一句话,倒是让陈子恪发笑了。
陈子恪看着面前这个老了许多的男子,却没有别的话可以说,若不是长孙清临阵倒戈,姜垣怎能刀带兵直捣皇城,那姜淑可能就不会那么快死了。
长孙清有苦衷,陈子恪很清楚,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不管长孙清怎么做,姜淑都逃不脱一个死字,就算是长孙清已经得知姜淑中毒,而这解药只有姜垣有。
可长孙清效忠了姜垣,得到了解药又如何,姜淑终归是间接被长孙清逼死的。
“太后娘娘毕竟是齐国公主,长孙大人如今是齐国重臣,如何不能去。”陈子恪径直离去,再不说别的。
陈慎被俘的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皇城,陈慎虽并不宠幸别的妃嫔,但后宫女眷却还是许多,陈慎生死未卜落在敌国,她们自然是万分焦急,可除了哭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永宁早就已经哭成泪人了,抱着未央不住的问着父皇是否能平安回来,未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尽管知道陈子恪心中在盘算着什么,也不能说出来。
未央的确是想报仇的,不光是姜淑,还有陈慎,可现如今,她居然恨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否是对的,她无法与陈子恪一般狠心。
于是未央想着去长信宫找陈子恪,让陈子恪出面去救陈慎, 不管是齐国要什么,总是要先稳住他们的,若不然,陈慎恐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未央知晓去长信宫有一小路,更知道荒废许久的角门,于是从那边侧而入,生怕被人瞧见她这贵妃娘娘,可未曾想到,长信宫里头却没有人。
隔着镂空屏风,未央恍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却不仅是一人,未央本就是悄悄而来的,自然是要往屏风后头躲去,屋子里头熏着果香,掩盖着未央本该熟悉的药香气息。
屏风之上画着鸟雀齐飞,未央透过镂空之处,正好得见那进来的人,陈子恪白衣蓝衫背手而来,王九郎尾随在身侧,一袭白衫依旧如谪仙一般,身后却有一个人低着头,未央并不能看的真切。
殿门紧闭,陈子恪才回身,“摘下面具吧。”
身后之人褪去面具,露出让未央差点便喊出声来的容颜,楚辞!本该是陪着陈慎征伐齐国的楚辞,随着陈慎一同失踪的楚辞居然会在这里,未央本以为楚辞是刚刚回来,并不是陈子恪对她相瞒的时候,楚辞却道,“陈慎被俘乃是实情,不是齐军的计谋。”说此话的时候,脸上并无觉得什么神色。
未央隐隐察觉出了什么不对,王九郎的声音又传来,“姜垣为人疑心极重,必定是不会相信齐国太子是真的抓了陈慎的,我在他营中出谋划策,他虽然对我很信任,但每每却都不是全信,在围建城这等关键之时,甚至将我弃之不理,唯恐我悟道他思路,可见此人城府极深。”
若未央还不知道陈子恪在做什么的话,就当真是傻子了,王九郎和楚辞分明是在帮着陈子恪做事,里应外合之间将陈慎送上了死路。
也怪不得陈子恪似乎对陈慎生死并不放心上,陈慎失踪这么久,他也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恐怕,在很久以前,陈子恪就知道了现在会发生的一切,只是独独漏掉了一样,陈慎没有死,只是被俘。
这样一来,陈子恪又如何能够取而代之。
原来,从一开始,陈子恪心中所念便不是报仇,而是,那把龙椅,未央猛然之间回想起了长乐写下的那句话来,“陈子恪,韬光养晦之辈。”
陈子恪有野心,所以与长乐不谋而合,只是未央没有想到,陈子恪居然会如此狠心,用战场这等阴谋诡计要陈慎的命!因为母妃的仇恨加害陈慎也罢了,但置万千百姓于不顾的淮文王殿下又怎能站在两仪殿之中主宰陈国生死呢。
“唯今之计,只有派刺客前去……”陈子恪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却明了的很。
陈慎活在这世上一日,他就一日不能做一国之君,他千算万算依旧是无法想到,陈军全军覆没之后,陈慎还能够活下来,在齐国平安着。
王九郎点点头,“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此事交给麒麟阁是最好不过了。”麒麟阁是江湖组织,若是要刺杀陈慎,也只有珏主能够代劳,楚辞考虑全面,陈子恪却没有开口,只是在一侧沉吟许久。
未央只觉得过了半个世纪一样,终究,还是听到陈子恪一句,“就这样办吧。”
未央只觉得猛然打了个寒颤,身子都觉得冰凉,陈子恪就这样轻言自己兄长的性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未央握着双全,那指甲陷入了掌心之内,未央却不感觉有一丝的痛楚。
未央步子有些踉跄,碰到身后檀木架上的青瓷瓶,在这寂静之中发出响动。
“谁!”陈子恪第一个警觉起来,跨过屏风,径直的将未央给拽了出来。
发间的百合发簪落在地上,在大理石的映衬之下越发的好,只是其上断裂的痕迹越来越大,终究成了两截,陈子恪看向未央,却正好撞上她那有些怒意的双眸深处。
“你们先退下吧。”陈子恪对着身后两人开口。
未央俯下身去,将大理石之上的百合花发簪拾起来,紧紧的握着,脑子却有些晕沉沉的。楚辞看着未央,神情有些不自在,似乎是想要说下去,却是被王九郎给拉了下去。
整个殿中,也就只有未央与陈子恪两人。“你都听到了?”陈子恪缓缓松开拽着未央的手,脸上表情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恍若并不在意的模样被未央看在眼中。
“陈子恪!”未央喊出面前这个背手而立的男子的名讳。
瞳孔深处居然有些失望无奈,“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从将她带到建城来,就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未央也不过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陈子恪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未央苦笑一声,“你根本就是一直在谋算着皇位,而不是为你母妃,对不对?”
阳光映照在整个长信宫,是久违的温暖,可未央的身子却还是在颤抖着,泪水自眼角而下,温热之间却又满是苦涩味道,“所以,你连你的至亲兄长也要杀?”
那个初初见面,夹杂着些药香气息的男子究竟去哪里了,那个温文尔雅,轻咳之间浅笑着瞧着她的陈子恪究竟去哪里了!她甚至并不情愿看到现在这个健健康康的陈子恪。
她所怀念的终归成了一场虚妄。
“成王败寇,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如何的卑鄙,千载史书之上,只有陈慎被俘,而我陈子恪以一己之力护卫陈国的事情,未央,你还不懂。”陈子恪轻叹一声,脸上神情有些哀伤,缓缓伸出手来想要拉住未央。
未央却将他的手推开了,步子往后头推了推,那瞳孔深处,恍若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不要这样看着我,未央。”陈子恪走上一步,未央则退后一步,玉阶之处就在身后,这种眼神让陈子恪觉得信号总空落落的。
“陈慎是因男女****才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因为你姐姐长乐,
他怎么会屠城自暴自弃到如此地步,我是用了些手段,可陈慎如此聪明,他怎会不提防我……”陈子恪急于想解释什么,将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是陈慎的错误。
****之事,对他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陈子恪从未觉得有多重要,但如今看着未央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居然也有些慌张起来。
“陈子恪,这不是理由,陈慎如此情深,连我看着都心有不忍……”未央推开陈子恪,往他身后奔去,手中只是紧紧握着百合发簪不曾有失,流泪的模样,乃是痛侧心扉。
陈子恪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身子有些不易察觉的一颤,于是看向身后的未央,有些讥讽道,“情深……”他顿了顿,颇有些嘲弄意味,“你是爱上了他吧?”
未央身子猛然一怔,眼角的余光正好能见到陈子恪神情,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未央终究无法再面对他,走出长信宫的时候,步子都有些不稳当,跨过门槛,扶着柱子。
长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就仿佛是自己曾经认可的一切,在一刻之间全数都变了,那些本该是以为是自己的,却只是一些奢望。
陈子恪,终归不是她的良配。
大雨倾盆,未央无处可躲,雨水打破太液池的平静,里头的鱼儿都在逃窜着,漫天大雨,只有未央一人站在那是石栏边上,不是不愿意躲,而是躲不躲已经没有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