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一众宫人随侍着,更有一个穿戴得体的姑姑亲自为她扇着团扇,妇人发间正是九凤含珠的发簪,紫色的衣衫上头乃是飞凤点缀,上头金丝缠绕,与脚下的丝履衬托的相得益彰。
“给太后娘娘请安。”一侧的陈憬迎了上去,倒喜逐颜开的,太后连忙扶起了他,嘴角扬起笑容,虽已过中年,但那股气质却是油然而生的,面容娇好,让人一看便能够猜到她昔日的光芒,“你这孩子难得进宫,怎么还作这些虚礼了。”陈憬陪着笑,太后却将眼光转向后头,脸上笑容还存着,“是恪儿回来了!”一副欣喜样子。
陈子恪轻咳着,脚步有些蹒跚,脸色也有些苍白,走上前去,正要行礼,太后连忙扶住了他,“你身子不好,就这样陪着哀家说说话就好。”
陈子恪不住的咳嗽,得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儿臣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此次来建城也是因皇上大婚,想来这份喜气被儿臣沾染了,也能大好了。”陈子恪说着这话,低眉颔首的。
“天可怜见的,你小时候也不见这样。”太后一阵惋惜,转而又道,“听说你来建城的时候,还有刺客行刺,你可有伤着哪里。”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子恪。
陈子恪听此恍若想到了那夜惊险,连被太后拉着手都越发冰凉,“若不是江夏王的世子在,恐怕儿臣就见不到太后娘娘了,却也不知是哪里的人,为何要取儿臣性命。”
“这次回了宫,好好休养才是,哀家有些乏了,就先走了。”太后拍拍陈子恪的手背,脸色不改,只是满目怜惜,对陈子恪关切的很,似乎比那嫡亲母子还要亲近。
待太后走后,陈憬才笑着开口道,“太后娘娘总是这样,对大哥你总是最好的。”
陈子恪瞧着太后远去的背影,身子慢慢站的直了,也不再咳嗽,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才意味深长的一句,“四弟说的对,太后娘娘对大哥我总是特别照顾的。”
往那白玉台阶而去,正是这皇城之中最华丽的宫殿,高耸入云的很,陈子恪一眼就见着那站在外头在呵斥着下人的廖添,陈憬快步跑了过去,笑意俨然,“哟!廖大总管好大的威风呀。”一阵戏谑。
廖添抬眼看着来人,正是一身月白蟒袍的陈子恪背手而立,这边上正是笑得正欢脱的陈憬,连忙换上笑脸,“原来是二位殿下呀!奴才这边有礼了。”
“行了行了,也不缺你这礼数。”陈憬将眼光看向那跪在一旁听着训斥的宫人便问道,“这几人是犯了什么事了,惹得廖大总管这么大的火气。”
“殿下可别折煞奴才了!”廖添连忙陪着笑脸,生怕有一丝得罪,“这都是伺候永宁公主的宫人,这永宁公主呀又气走了一位翰林,皇上这正在里头生气呢,奴才这不得在外头让这些宫人下次好好的陪着公主读书呢。”
“永宁公主?”陈憬反问一句。
陈子恪却笑出声来,缓缓开口道,“永宁公主不喜欢读书?”
陈憬摸摸后脑勺,才想起着永宁公主是谁,下意识的一句,“静全皇后那样知书达理,将我陈国满场文武都辩的不敢作声了,她家公主怎么成了这样,想来是皇兄宠溺缘故吧。”
陈子恪眼光微微一黯,陈憬见势连忙打着圆场道,“快快进去,不然皇兄不知要怎么惩罚永宁呢。”
陈憬连推带拉的将陈子恪给带进门槛,过了正殿,才见到那站在墙角上的小身影,抱着一本书满是委屈,“永宁?”陈子恪开口喊道,她才敢回身,发间别着粉色丝带,衬托着脸色红润,只是此刻泪水冲洗显得可怜至极。
那酷似静全皇后的相貌,让陈子恪下意识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为何站在这里?”
永宁并不认得陈子恪,此刻抱着书也只是泪眼模糊,“父皇不知道今日怎么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往日里我气走先生也不会如此呀。”说着说着,她又拍了拍手上的书册,满是厌恶。
那是《璇玑图》,陈子恪最熟悉不过了,“你母妃最喜欢这《璇玑图》了,你要好好的读才是。”他恍然想起那个倚着石栏抱着书册的女子,一字一句,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精妙之间广为流传,苏蕙为寻回真爱所作的故事也是她最喜欢的。
“母妃喜欢的?”永宁忽然抱紧了那册书,“那刚才我说这书是破书,父皇肯定难过死了。”
若是平常的事也就罢了,单单牵扯到了这《璇玑图》上的诗句,陈慎生气也是正常,“你是谁呀?”陈子恪正不由想到往事的时候,永宁又缓缓开口,依浓细语,正是三岁孩童的模样。
陈子恪还没有回答,一旁的陈憬倒是大笑不止,“皇兄也真是的,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要读什么老子,真是瞎胡闹!”说着他就上前一步牵着永宁的手,“走走走,皇叔带你去摸鸟蛋!”
永宁听此什么都忘了,只顾着跟着陈憬走,陈子恪倒是哑然失笑,也不阻拦,径直的往里头走去。
陈子恪轻咳之间,忽见殿门前金龙盘旋的柱子后头正站着那明黄身影,他连忙走上前去,衣袍下摆轻撩,跪在那大理石的地面之上,“臣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
“免礼。”陈慎见着陈子恪脸色苍白,想着他身子越来越糟,将他带往内殿,免受外头暑气烘顶,又颇为无奈道,“永宁性子不知道像谁,还这么小就这么难管,哎。”一副棘手样子,怎样对待都觉得不妥。
“永宁公主没有母亲照料,皇上又一向宠爱,自然会是这个样子,等皇后娘娘过几日进宫,或许就会好很多的。”陈子恪随着陈慎进殿,神色如常,只将永宁做寻常孩子看待,并无别的意思。
可说到这皇后娘娘,陈慎叹了口气,只是万般无奈,“若不是母后苦苦相逼,朕是绝对不会……”他却没再说下去,昭阳殿内放置了许多冰块,在这个炎热午间带来一些清凉之意,“想来以后永宁必定要受不少委屈了。”他言语之间谈及永宁都是满满的担忧。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如今皇上还未有子嗣,只是一个公主就成了这样,将来可如何是好?”陈子恪随着陈慎坐在塌间,宫人们连忙将茶盏端来,正是清凉解渴的菊花茶,陈子恪轻瞥之间,忽然不语了。
脑海之中猛然回想起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每每炎日,她总是喜欢泡一杯菊花茶,加上亲手制作的绿豆糕,坐在竹林一侧,看着自己在舞剑飞扬,偶尔走上前来,娟帕轻抚,那是陈子恪心中最深的记忆。
陈子恪轻啜茶水,却有些苦涩之味,自心口而生,“那位齐国公主架子大的很,恐怕不好相于,朕如何敢与她亲近。”陈慎忽然扬起头来,看着头顶之上的金龙盘旋,眉宇之间尽是奈何之感。
“若不是朕据理力争,她恐怕都要把长乐的谥号都剥夺了去。”
那“长乐”二字从陈慎口中而出,陈子恪手中茶盏微微一颤,但瞬间便恢复了常色,笑了笑,“那是皇上捏不过太后娘娘的情面。”
依着陈慎果断的性格,早早的就将事情处理的妥帖,只是因为那位齐国公主是太后的嫡亲侄女,才会让陈慎取舍不定,陈慎是个好皇帝,只可惜身上还是流着一半齐国的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自长乐走后,朕无心男女之事,一闭上眼,想的都是她最后的样子,那种讥讽的眼神,在朕心里头挥之不去。”陈慎垂眸,看着菊花茶中自己的倒影,那镌刻般的面容此刻平添了几分憔悴。
陈子恪却没说别的,只道,“只让太医开些药就好。”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你瞧臣这样子,都能够凭着汤药吊着半口气呢。”一抹轻笑,都是自嘲。
“好了好了,你舟车劳顿的,早些去休息,晚上临华殿还有晚宴,你别耽误了。”陈慎见陈子恪这样子,也不再多说别的,连忙吩咐着人就要将陈子恪搀扶回去,陈子恪请罪一番,说自己身子越发不争气,便步子踉跄的退了出去。
未央在长信宫安顿下来,才想着去外头走走,但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迷路,于是带着锦绣只在长信宫四周转转,各处风景优美,就连湖水相连之处的石桥都有着隔世的感觉。
“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夜间还有晚宴,咱们得好好打扮才是。”锦绣在一侧开着玩笑,只说必定是要让未央惊艳四方的,可未央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晚宴之上,可会见着皇上?”未央恍然想起静全皇后来,她不明白为何陈子恪一定要带她进宫来,帷帽遮掩,却难掩盖她紧蹙着的眉头。
“自然会……”锦绣有些迟疑,但还是小心翼翼道,“只是娘娘你位分太低,不能与殿下坐在一起,要隔着纱幔,与宫中低阶的娘娘坐在一起,恐怕,难以目睹龙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