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文墨挡在门外,只有未央一人得进,不过才到了门前,就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珏主要杀掉所有的百姓,非陛下所能阻止。”
殿中实在很安静,这女子的声音恍若绕梁而行,传入未央的耳中,却让未央步子都迈不开,未央不是不知道珏主心中另有谋划,只是没有料到,他回这样的狠毒,想要做出这等有损阴德的事情。
“珏主身负龙命,无人可拦。”
此话一出,就连陈子恪都倒吸一口凉气,占卜之术本该是绝对精确的,陈子恪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无法对抗周国的真命天下,若是以这卦象来说,天下覆灭是在一夕之间。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了吗?”陈子恪的声音有些颤抖,想要极力掩盖自己的绝望,就算是珏主并没有将算计打到他陈国来,陈子恪却还是不得不提防。
珏主是个疯子……是陈子恪此刻的认知。
“曾经有一女子,带有凰命,本该有一希望能够压制,只可惜,那女子却已经忘川而去,死于非命了。”未央走得近了,才能够瞧见那个站在玉阶之下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腰间配着通灵宝玉,熠熠生辉。
这女子未央认得,分明就是跟在珏主身边的人,未央正疑惑着为何尺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尺素却已经反应了过来,“谁!”警惕至极。
陈子恪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从那珠帘之后走来的女子,未央却将整个目光都放在了尺素的身上,瞧着她榻前赫然是占卜之用的物件,才知晓陈子恪为何要让所有人屏退。
尺素抬眼看向未央,本波澜不惊的瞳孔深处忽然变幻,她应该是知道未央的身份的,于是对着未央一拜,她如那民间玄士一样,浑身都笼罩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比之珏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她那双眸子却要比珏主干净的很。
尺素的确是一直在追随着珏主,是因为追随心中所爱,而现在舍弃珏主,却是为了天下百姓,她虽无力阻止,却也不会与珏主同流合污。
“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个能够克制住珏主的人会是谁?”尺素所说的话未央都听到了,只是还是不懂,玄妙之能,能够通天彻地,却不能擅改天命,能够算出天命之人,却不能够阻止,这说起来又是多么的讽刺。
“这位凰命女子说起来,娘娘也是认得的,便是陈国静全皇后,她母妃乃是周国公主,出身高贵,且惊才艳绝,自然有此等天命,只可惜深陷****之中,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尺素再不语,却已经是让未央明白的意思了。
若不是陈慎,长乐或许不过落得如此下场,但若没有陈慎,长乐在这一生之中都必定得不到真正的开心。
陈子恪下意识的看向未央一眼,正好转上了未央有些迟疑的目光。
陈子恪却没有犹豫,连忙问道,“那么姑娘看看,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否也有凰命。”
与长乐乃是同胞,未央本该与长乐一样,但世人却只知晓那个在陈国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卫国长公主,而忘了死在亡国大火之中的未央公主。
尺素将目光放在未央的身上,才渐渐明白陈子恪是什么意思,随即道,“卫国旧部能力不能小觑,陛下手中可调遣的兵马又有多少,合兵一处,与那齐国太后里应外合,娘娘一呼百应,陛下也能够名传千古,岂不妙哉。”
此话一出,尺素顿了顿,随即对着未央再拜。
现在除了这个办法行得通,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算计了,陈子恪还在犹豫着,只是看了未央一眼。
“此计不可行!”
殿外忽然传来男子声音,殿门打开,带来一阵清风,卷起陈子恪月白色的衣衫,王九郎出尘模样便映入眼帘,右手之处,那空荡荡的袖口却显得他有些狼狈,零碎发丝落在脸颊之前,衬出他几分憔悴来。
未央睁大了眼,怎么也无法将此刻男子与昔日那个谪仙气质的王九郎和于一处。
“你,你怎么了!”未央大惊失色的往前头奔去,拽着王九郎那长袖飘飘,少了一臂,让未央忽然失声哭出,自然就想到了他是在何处遇险。
“不过少了一臂,至少我还活着。”
他却淡然的很,只是想着祸兮福所倚,人间之事,都是有舍有得,透过未央正好能够瞧见尺素,说来也是尴尬的很,昔日都是为珏主办事的两个人,此刻都背弃珏主,但心中却怀有良知,所以才不肯苟同珏主的想法。
“为何郎君觉得尺素这个主意并不可行呢?”尺素扬眉。
“你我皆知,珏主所为,只是为了复仇,复仇的对象则是那些齐国的百姓,至于陈国蜀国,并无干系.”王九郎说的话确实最现实的,就算是陈子恪有道义之念,但蜀国又有什么必须出兵的理由吗?
齐国被珏主弄的一团糟,陈子恪倒还更有机会称霸天下,这样一来,更是渔翁得利。
“我听懂了,郎君的意思是袖手旁观,让这天下满是冤魂,再得到自己的利益?”尺素言语之中越来越气急,恍若在一刻之间就要爆发出来。
若不是与生俱来的修养,恐怕到了这种情况,像那市井之人就要破口大骂了,未央听到王九郎的言语,也不由得眉头紧蹙,王九郎与尺素在倏尔之间已经是针锋相对了。
“郎君就真的是这么觉得的么,让我等看着天下百姓命丧黄泉而无动于衷吗?”未央从玉阶之下缓缓走下,陈子恪跟在后头想要拉住未央,却忽然一笑,那笑容之中有些别的不知名的意味,于是便听着未央开口。
王九郎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未央,那霓凰衣衫格外的耀眼高贵,总是会让王九郎有一刻的错觉,那些已经难以回忆的事情在此刻每每念及都会有一种窒息感觉。
“昔日周国传世,因仁德而得名,国破之时,国君只言道,‘毁朕之国可以,但勿伤百姓一人性命’,周国虽然已经灭亡,但这世上无一人辱骂周国,只在怀念周国,若不然,郎君何以认为,仅凭珏主一人之力,能够颠覆整个天下。”
当初要不是周国仁义,江夏王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孩子,而让珏主活下,而后珏主又怎么能成为麒麟阁的阁主,不都是因为人人都念及周国,将珏主当成了少主。
就如现在的征伐齐国,珏主手下之人,不都是昔日曾经受过周国恩德的人,虽然这国家兴亡都是天命,但能做到周国这样的,已经足够了。
人活在这世上,并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心中总是要存着一份仁义,难不成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们死在珏主的手上。
陈子恪只是看着未央的背影,眼眸之中凭空的多出了一份欣慰,只因他与未央所想都是一样,心中所念也是同一道理,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合心,陈子恪什么都不说,未央都懂得陈子恪想的是什么。
尺素听到未央一番言论,才觉得难逢知己,王九郎却只是一直看着未央……
那墨黑的瞳孔之中,只倒映出未央一人身影,他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刚才那一番话只是为了试探陈子恪,想要知道陈子恪对抗珏主的决心有多么的大,他王家虽然是帮着周国的,但却不会帮着一个为了复仇而疯掉了周国皇子。
却没有想到,未央这么一番话,让他越发的觉得心中思绪难定,很久之前,也有这么一个女子,一番辩驳让他哑口无言,这一回,他却清醒的很。
“为了‘仁义’二字,所以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王九郎微微一笑。
未央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王九郎那笑容越深,于是说道,“若的确已经决定了背水一战,那么,借兵蜀国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对抗珏主的事情,应该是诸国都要参加进来,蜀国又怎么能够独善其身呢。
陈子恪下意识的想到了蜀国苏不凡给他的那张地理图,想着若不是因为珏主的事情,他会在休养生息之后攻伐蜀国的,若得了那川府之地,天下一统就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现在却要去向蜀国低声下气的借兵……陈子恪虽然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却也没有办法的点点头。
王九郎早有想法,向蜀国借兵是不得已而为之,蜀君无能,却不知道究竟会不会与陈子恪一样为了天下仁义出兵,于是将瓜分齐国的条件告诉陈子恪。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那所谓的‘仁义’而放下一切,能够让所有人动心的,只是‘利益’二字。”王九郎字字所言都是真理,让人无法辩驳,两国之间并不存在那所谓的道德仁义,为君者要考虑的却只是这一场战争自己能够从中获利多少。
月色柔和的打在那亭中二人的身上,陈子恪长身而立,颀长的身影恰好能够遮蔽未央身上的余光,若有若无之间,那香炉中的果香气息却又笼罩两人周身。
未央只是穿着一身荼白色的衣衫,璎珞绝世,如丝罗般附在发髻之上,顺势而落,手中却捧着刚刚温热的果酒,颜色颇几分鲜艳,入得薄唇,动作轻缓,在陈子恪眼中看来恍若是一道风景线。
“子恪,你说,我们会成功吗?”未央眉头紧锁,把玩着手中的空杯,那上头的雕花很是精细,让人看来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未央眼眸之中有些慵懒,抬眼之时,颇有些迷离。
陈子恪知晓,未央这是醉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未央身边,未央却忽然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拥住了陈子恪,那掌心的温度还炙热的很,与陈子恪紧紧相连着,“若是我们都要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