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君主的吗？”珏主伸出食指，缓缓的将王九郎放置在自己的脖颈之间的寒剑移开，“我乃周国正朔之君，那陈子恪不过是篡国之人，我就算是利用未央将他杀了，他也是死有余辜。”他眼眸之中划过一丝狠厉。
天下何人不知，麒麟阁珏主乃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有声望之人，却有什么人会知道，珏主乃是前朝周国的皇子，周国灭亡之后，遗落在江湖之中，受尽风霜，但终归是凭借着一己之力，召集周国旧部，成为了麒麟阁的主人。
“殿下，你要复国，怎么做都不过分，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未央，那南诏蛊毒惑人心志，难不成殿下想要让未央一直都受此等苦楚吗，毕竟，未央也是殿下的表妹。”
“王九郎！”
珏主只是淡笑着，嘴角略有些勾起，眼眸却往整个皇城看去，恍若看尽山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牺牲未央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他在提到未央的时候，想要装作无事，可声音却怎么也有些奇怪。
王九郎却没有发觉，满门心思都在那蛊毒之上，就算是听到珏主这样说，扶着石栏之处，猛然回身，对着珏主道，“我是不会允许，你伤害未央的，九泉之下，我又有何种面目来面对长乐呢，你要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却只有这件事，绝不可能！”
王九郎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城楼之下而去，他不将珏主抓捕，更不会在陈子恪面前提及珏主的名讳与身份，却要告诉陈子恪，未央究竟是为何变成这样，告诉他诊治之法一定要前往南诏之地。
珏主只能看着王九郎愤恨离去，却无法阻拦，可却没有一点的害怕，只因为，什么都已经迟了，陈子恪现在不管做什么，陈国的一切都将会操控在他的手上。
珏主每每闭上眼，却总是能够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他本该高高在上，却在幼年之分仓皇出逃，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不明白，为何那样一个仁义贤明的君王会众叛亲离，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天下百姓皆受周国恩惠，最后却墙倒众人推……
他站在陈国皇城城楼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国的宫室，却渐渐的有些迷茫了，他快要成功了，一偿多年的夙愿，却为什么，心里头一点都不开心呢。
反而，觉得有些高处不胜寒，他曾经在乎的一切，能够这样轻易的割舍，午夜梦回，却连一个噩梦都不会再做了，或许是杀人太多了，看着那满目血腥，居然觉得熟悉的很。
王九郎是往昭阳殿而去的，陈子恪才刚刚醒来，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却还是要细细调养，才刚起身就听到外头通禀王九郎求见，他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即让王九郎进殿。
陈子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玉冠束发，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王九郎进来的时候，陈子恪正好将碗中汤药饮尽，问着身侧文墨，“昭仪娘娘什么时候回去的？”
“陛下睡下之后，昭仪娘娘才回去取些东西，说是晚些时候再来。”
陈子恪倒是下意识绽出笑容，提到未央的时候，目光都柔和了几分，许久才注意到了王九郎，看着王九郎神色严肃，似乎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随即让文墨将宫人都带了下去。
殿门关闭，陈子恪一阵轻咳，王九郎便猛然跪了下来，“还请陛下救救未央。”
陈子恪恍然站起身来，看着王九郎，背手而立，微微叹息，“已经确定了吗？”
“的确是南诏的蛊毒，却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对娘娘下次毒手。”王九郎眉头紧蹙，满是担忧。
“不是针对未央的，而是针对朕。”陈子恪何尝不明白呢，自未央回宫之后发生了多少的事情，那人分明是抓住了陈子恪的弱点，知道陈子恪不会对未央做什么，才越发跋扈。
陈子恪不知为何，总是会想到陈慎，那时候的他出兵齐国，为的却只是帮长乐报仇，甚至不惜毁掉齐陈两国，就连陈子恪都不明白，他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陈慎有那么些许相似了。
“那么，蛊毒的解药只有南诏有？”
王九郎点点头，随即开口道，“臣此来就是要陛下恩准臣出使蜀国。”陈国与蜀国并不算是关系良好，若是偷入蜀国，被发现之后，恐怕就占不了理，只有以出使的名义才能正大光明的进入蜀国。
蜀国更换君主之后国力日益衰退，在那川蜀之地，虽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却无力往中原腹地而来，川府之处虽然物产富饶却也难长久，陈子恪很早以前就有兵发蜀国的心思，只是碍于齐国势大，若是两方夹击，胜算全无，才一拖再拖，而今齐国却是一国无君，群雄割据的局面，陈子恪自然不用再顾虑什么。
所以王九郎提到蜀国，陈子恪的第一个想法是将蜀国攻下，那南诏蛊毒的解药还不唾手可得，但王九郎却不是这样认为的，此刻当务之急是未央的蛊毒，而不是什么攻伐天下。
“还请陛下让臣前往蜀国！”王九郎在此恳求。
可陈子恪却只是走上前将王九郎扶了起来，思索万千，才道，“这样，你先回去等候一两日，朕若是决定了就会召见你。”王九郎不知陈子恪究竟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未央的蛊毒已经无法再等，若是再多等几日，恐怕未央就会神志不清，就再难康复了。
王九郎看着陈子恪犹豫的样子，也一时气愤，拂袖而去。
陈子恪独坐昭阳殿之中，等着夜色降临，只是看着外头的星辰璀璨，忽然未央面容映入眼帘，跨过门槛，身后宫人捧着汤盅尾随而至。
未央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环佩之上飘着藕色的矜带，盘发之处金海棠珠花步摇摇曳，脸上笑容比那放置在金龙柱之上的明珠还要好看，“陛下午间可睡的舒坦？”撩起裙角，上得玉阶，随意伏在那火炉之侧，倚在陈子恪的身侧，笑意嫣然。
陈子恪低眉瞧她，见她眉眼之间别有一番魅惑，宫人将汤盅放置在龙案之上，未央伏身，倒出汤水，“这是妾身午间亲身炖的汤，陛下尝一尝。”
陈子恪却没有如往日里那样的接过，只是忽然开口道，“未央，你觉得，朕平日待你如何？”
未央本端着汤碗的手一顿，随即看向陈子恪，看着他似乎只是开玩笑的样子，可莫名之间有些严肃，“陛下这是何意？”往昔里陈子恪开口从不自称“朕”，现在却恍若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烛火跳跃，映衬在陈子恪的瞳孔深处，试图掩盖陈子恪那眷恋极深的目光，“未央，你自己生病了，知道吗？”
未央扬眉，脸上笑容渐渐褪去，指尖蔻丹却艳丽非凡，只是握着汤勺，一点一点的将那汤上的枸杞子搅开，尽管是坐在火炉边上，她还是觉得浑身寒冷的很。
“自你进宫以来，做了许多事情，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朕并没有怪你，只因为你生病了。”陈子恪很想要告诉未央，她此刻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未央却只是来了一句，“既然陛下以为妾身生病了，为何不唤太医前来呢。”她直视着陈子恪，眼中满是迷茫，勾魂蚀骨的笑容之间，让陈子恪移不开视线。
“你恨朕当年献计，亡你卫国，是因为你记不得很多事情了，你知道吗？”
“妾身不知，忘记了什么。”未央什么都不知道。
陈子恪终归是绝望了，但还是伸出手来，将未央挽在怀间，“没关系，等一阵子，你就会记起来的。”未央在他怀间，能够听得见那心脉声音，陈子恪温和至极的声音在未央的耳边回响，似乎总是能够想起那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或许，她是真的很爱陈子恪么？
可倏尔之间，只有那漫天的大火，让人无法喘息。
“什么！”王九郎震惊至极，抬头看着面前之人。
陈子恪却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穿着身玄色衣衫，背手而立，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冬日寒风萧瑟，在耳边呼啸，倚在门槛之侧，万般惆怅。
王九郎不过才是昨日与陈子恪说了蛊毒之事，本是在府上等着消息，今晨就被陈子恪宣召进宫，本以为陈子恪是准许他如蜀国寻找南诏古方，却没料到是陈子恪自己要去。
“这是朕深思熟虑的想法，若你带着出使的名义前往蜀国，那么蜀国朝臣必定会更加注意你，你如何能够找寻南诏古方呢，可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或许事情就会更容易一下。”陈子恪所思便是让王九郎前往蜀国出使，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王九郎的身上，自己便可以暗地查访。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九郎劝说道，“若是陛下在蜀国出了什么事情，那臣难辞其咎呀！”
蜀国与陈国本就不和善，若是被蜀国人知道陈子恪在国境之内，或许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王九郎的顾虑自然是对的，陈子恪如何不知，可关于未央的生死之事，他只想自己来做。
昨夜与王九郎的犹豫，并不是要不要让王九郎去蜀国，而是自己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王九郎跪在陈子恪脚下，“陛下对娘娘用情至深，臣明白，可如今乱世，难免有着顾虑，还请陛下三思！”
“不必再劝。”陈子恪只是担心着若是再耽误，未央或许就真的生死堪忧了。
站在昭阳殿之外，能够瞧见那乌云蔽日之下的鸾凤殿，笼罩在迷雾之中，陈子恪一阵轻咳，眉头紧蹙着看着远处，透过那金碧辉煌之处，似乎总能瞧见未央的笑靥如花。
或许，他这一生都不能自己做主，但这一次，他要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