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
琴筝和鸣,箫声伴奏,歌舞升平。虽然是凛冽的冬天,景平殿四周却安置了八个烧旺的炭盆,暖意融融堪比春天。蟠龙大鼎中燃着沁人心脾的御制香料。
殿中主位坐着的恒亲王江璟一手持玉杯喝酒,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梁州献来的八名绝色舞姬舞剑。
打了好几年的仗,从英姿勃发的少年变成威严沉稳的一国统帅,江璟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辛劳的付出总算换来丰硕的结果。梁国国君于今年递交降表,梁国国土终于并入魏国的管辖之下。喜讯传到朝廷之后,皇兄立刻传圣旨将梁国改为梁州,派来各级官员接收管理,等田土户籍律法什么的都弄得差不多了,眼看梁州趋于稳定,江璟才押运梁州的一干降臣与无数战利品从苦寒的军营回到繁华的魏都。
魏国收编梁州,他这个领兵王爷的功劳最大。皇兄深知他的爱好,除了加封他为亲王且赏赐丰厚外,特别将梁州希国公进献的美丽舞姬全部转送给他。相传梁国出美女,眼看殿下女子个个婀娜多姿,迥异于魏国女子的妩媚风情,果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中间那个领舞的舞姬更是出众。一身冰雪似的的皎洁肌肤,明艳动人的脸庞,窈窕的身姿随着音乐翩翩舞动,整个殿上的男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江璟嘴角勾出一丝微笑,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女晶莹白皙的****双足。多年军营生活不近女色,可是把他这个虎狼青年给憋得狠了。而这个美丽的女人又实在很符合他的胃口。
舒静君身穿蜀绣白纱舞裙,赤足踩在猩红地毯上,两手持剑,随着音乐曼妙地舞动。这支舞她下苦工整整练了一年,步伐身姿无一不妙,才终于被选为领舞。
琴声由和缓变得铮然,众舞女的舞姿亦然加快起来,衣袂飘飘,赤足旋转,宝剑生辉,真真美得晃花人的眼睛。
忽然,向前疾行的舒静君并未在主位前三丈停步回旋,而是赤足点地两剑合一向举杯饮酒的恒亲王咽喉刺去!
“有刺客!”“啊……”“砰……!!”“喀拉拉……!!”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慌乱无措间,恒亲王已经于电光火石间率先反应过来!弹出酒杯砸开一柄宝剑后,紧跟着锦靴蹬翻几案,身体借力向左偏去。舒静君的雷霆一击也只削落他脸侧几丝头发!
“救驾!”“抓住这个刺客!”
舒静君充耳不闻,一击不中转身追去!她内力不精纯,动作却极快,剑招狠辣变化繁多,恒亲王被她缠上之后,一时半会竟抽不出空儿拔剑,只得不停躲闪。其余侍卫虽然手握兵刃弯弓搭箭,却怕伤了恒亲王殿下,一时并不敢轻举妄动。
恒亲王的锦袍已经被刺破几个洞,若非他身穿金丝软甲,恐怕早已经受伤。恒亲王十五岁从军,距今亦有十五载。平日杀伐果决,就算是朝中重臣见了也难抵挡他的虎威。不想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女子迫得东躲西闪狼狈不堪。恒亲王心中恼怒,遂不再躲闪。眼看那雪光似的宝剑冲着脖颈划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迎剑翻转相合,竟硬生生止住了那凌厉的剑势!滴滴鲜血顺着剑锋滑落下来。
舒静君拔剑不出,三四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一个侍卫趁机折断她的手腕,剧痛之中剑已松手。恒亲王随手扔掉舒静君的剑,展开鲜血淋漓的双手任身边侍从简单包扎,冷冰冰看着趴跪在身前的舞女。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舒静君疼的说不出话,踢她膝弯迫她下跪的那位用力太大,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已经碎了。她慢慢挺直身子,仰头看着恒亲王。眼角含泪,容颜凄美。恒亲王刚才虽然差点儿命丧在她手里,看见她这可怜动人的模样,胸口不禁也是一滞。
谁知趁此时机舒静君竟微启红唇,口舌用力,一枚黑色菱形小石从她口中激射而出!伴随惊呼,侍卫手中的利剑也狠狠刺穿她的后心!
舒静君觉得心口一凉,然后是彻骨地疼痛。痛呼一声便萎靡地摔倒在地。侍卫将她的身体翻过来正面朝上,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已然气绝。
恒亲王看着柱子上深深的痕迹也是惊起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他闪得快,他的脖子上可就要穿个洞了。
“殿下,这女子是梁国平西大将军舒匡之女舒静君。”赶来的心腹认出了刺客身份。
“将门虎女,果然名不虚传。”恒亲王怔了一下。看见那满身鲜血的美女,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道:“舒家一门忠烈,最后却因本王的计策受冤而死。虽说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本王却始终觉得有些抱憾。这女子既是舒家人,虽然胆大包天刺杀本王,倒也算是忠贞。人死如灯灭,也不必折辱于她,便将她厚葬了吧。”
舒静君猛地睁开眼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下意识捧住心口,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小姐,小姐,你又做噩梦了么?瞧这一头的冷汗!”丫鬟弄柳听见动静,赶紧拿着帕子过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地帮舒静君擦汗。
绫罗绢帕上熏着淡淡的百合香,闻起来沁人心脾。舒静君怔愣了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不禁慢慢扭头看窗外和煦的阳光。
现在是梁国圣武二十三年的冬天。不是三十四年的那个冬天。国未亡,家未破。她舒静君还是平西大将军府里的千金小姐。因为母亲四年前逝世,父兄皆在边境云州镇守,父亲觉得云州苦寒,不想让女儿跟最小的儿子跟着吃苦,等她俩为母亲守完三年孝以后,就将两个孩子送到京城,寄养在孩子三叔家里。
静君三叔舒业官拜中书侍郎,是常伴帝侧颇受重用的正三品大员。三婶汪氏原先是翰林家的小姐。三叔膝下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今年十五岁的舒卿周,另一个是小舒静君两个月的舒靖蕊。
舒卿周爱热闹,见家里多了一对弟妹很是欢喜,待她俩也周到热情。舒靖蕊就不是很欢迎她们了。在她看来,姐弟俩的到来无疑抢夺了她的地盘与宠爱,且舒靖蕊又很有一点儿大小姐的任性,孤高自诩目中无人的脾气。高兴了就和来客玩笑几句,不高兴了甩脸子就走。舒静君记得上一世自己没少被她气得暗地里哭。当然,现在的她可不会再把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了。
“全怪五少爷,明知道小姐胆子小,还在家里藏了那么凶的一只大老虎!”弄柳鼓着嘴吧说。舒卿周族里排五,当年舒家还没有分府的时候,家仆都习惯喊他五少爷。虽然现在大老爷在云州镇守,二老爷在定州当刺史,三老爷则居住京城,三家都不住在一块儿了,称呼却就这么叫了下来。且舒业明明是个清高孤介的文官,生的这个儿子性格却随足了大伯,从小不爱念书,专喜欢爬树掏鸟蛋,上山猎野物。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竟让他发现一只濒死的大老虎,连忙视若珍宝救了回来,悄悄藏在他的竹筠园里养着。不敢让老爷夫人知道,只是让人打造了一付精钢铁笼困住老虎,每日拿自己的私房钱买许多肉块喂食这只大老虎。
“弄柳,不怪哥哥,是我好奇跟着别人进去的。而且哥哥被三叔责罚,那只大老虎也被三叔派人打死了,还不知道哥哥有多伤心呢。”
弄柳嘴巴一撅,还没说话呢,就听到外面传来响亮的声音:“静君妹妹,我来看你了!”话音未落,已经旋风般闯进一个健壮英俊的少年。弄柳惊呼一声,尴尬地站起,圆圆的小脸霎时涨的通红。天啊,刚才五少爷应该没有听到她说的坏话吧?
可惜天公不如人意。舒卿周不止嗓门大,耳朵也尖。他进来后先关切地问候舒静君的身体,接着就面目凶恶地逼近弄柳跟前,戳着弄柳圆圆的脸蛋道:“珠圆玉润,你刚才又说我的坏话,你要是再这么多嘴多舌,我就让妹妹不要你了,把你赶到粗使丫头那里,让你每天干重活!还吃不饱饭!看你肚子还能这么圆,看你嘴巴还能这么说?!”
弄柳不敢反抗,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看静君。呜她真的好可怜,弄柳这个名字又不是她自己取的,是已经去世的舒家大夫人取得。偏偏这个五少爷因为她长得脸圆身子圆,总是嘲笑她名不符实,还给她起了个外号“珠圆玉润”,好容易学个新词就用来骂人,怪不得三老爷整天骂五少爷不学无术呢!舒静君笑了起来:“哥哥,你别欺负弄柳了。”同时给弄柳使了一个眼色:“弄柳,你下去看看雀儿都喂了没有。”
“哎!”弄柳脆脆地答应一声,一溜烟就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