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公,下官看那名汉子绝对不简单,他根本就是在刻意丑化朝廷!”
“现在还不忙着下结论,先回衙门再说。”
说话间,只见两名番役打扮的人从道旁一家酒楼里走出来,喝得有七八分醉意,相互搭肩搀扶,摇摇晃晃,酒保跟店老板站在门口一个劲的说:“官爷!慢走啊!欢迎下次再来!”
“哈哈,呃!下次来……呃!呵呵,一定来!走!”
两名番役腿不跟脚的走到戴贤亭面前,伸头仔细看了看,一名番役笑道:“哈哈,哥哥!兄弟我说什么来着,今天要走桃花运哪!看看,看看!来了个戏子!”
另一名番役眨眨眼,仔细看了看,说:“哦,是啊,诶!已经有主儿了!兄弟你瞧,这还有位大老官儿呢!”
尽管戴贤亭生得皮肤白皙、面容姣好,但被人当成戏子毕竟一种侮辱,就像一位绝世美女人当作了妓女一样。曹化淳脸色难看,不住的望着戴贤亭,见戴贤亭并无怒色,也只好缄口不言。
“没事,我去跟他说!这位老官儿,我们兄弟……呃!跟你商量个事,这名戏子让给我了行不行?钱……”
“这位官爷……”曹化淳实在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戴贤亭用扇子拦住他,上前一步迈到那番役跟前,说:“没关系,反正都没付钱呢,只是要看二位能否出得起银子——”说时迟那时快,戴贤亭以手中折扇为兵刃,直刺向那番役的咽喉,眼看扇尖即将穿喉而过,却看那番役一扭身,脖子搭在扇背上来了一个空翻,全身以扇子为轴转了个圈,脚尖刚一着地,随即又是两记空翻,同时抽出腰间佩刀,立在一丈开外,一脸戒备,全无一丝醉态。
“好!不愧是东厂的番役,果然名不虚传!”戴贤亭将扇子收回袖里,双手鼓掌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胆敢偷袭东厂官差!”另一名番役也早已拔刀相向,厉声问道。
“这位官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方才是谁说在下是戏子的?”
“少在这里装蒜,快说!”
“别跟他们废话,押回营去审问!”
“喔,呵呵,二位官爷,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我二人是河南来的举人,进京赶考路过此地,读书累了出来走动散心的,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打扰了二位官差,实在对不住,还望二位官爷海涵!”曹化淳忙出来打圆场。
两名番役此时也已醒酒,看清二人的确是儒生打扮,心里也信了八分,一名番役又问道:“那也不该袭击官差!”
“嚯嚯!士可杀不可辱,我等身为士大夫岂容人肆意轻薄!”戴贤亭摆出一副怒不可遏之态,两人见状彼此点点头,说:“如此,我们也不再追究了,夜已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咱们走!”
待二人走远了,曹化淳凑上前道:“戴公,这……”却见戴贤亭手中捏着两枚关防,在手中摇晃,顿时相视大笑。
……
“戴公,那些刁民散布谣言,中伤朝廷,此事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呀!此等刁民最为可恶,下官还记得那是天启元年的时候,日本国岛津萨摩藩作乱,侵犯琉球国,攻陷王城,虏走琉球王室,以致琉球绝贡。可是民间居然传言说是因为天启圣上不识字,被琉球使臣察觉了,于是再也不来朝贡了,实在是令人气愤!”
“这种谣言最难处理,若是禁止,那么就等于是坐实此事;若是放任不管,又会损害朝廷名声,嗨!”戴贤亭摇头道。
这时,一名亲兵进来报道:“启禀将军,外面有两名士官求见!”
“知道了,叫他们进来吧!”
“是!”
戴贤亭让曹化淳躲到屏风后面,自己则站到书架前,背对房门,随便拿起一本书,装作一副阅读的样子。
“末将参见将军!”
“哦,坐吧!”戴贤亭并未戴帻,头发用发带系垂在脑后,因此从后面是看不出容貌的。
“属下不敢!”
“叫你们坐,哪来那么多废话!”
两人互相看了看,只好坐到偏座上,却看到座旁茶几赫然摆着两人的关防,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末将之罪,愿受将军责罚!”
“怎么回事!嗯,对了,有件事要你二人去办。”
两人彼此看了看,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说:“愿听将军吩咐!”
“你们带着部下去把城里所有的乞丐都带到衙门里来,记住,是把他们带来,不是去抓人,去吧!”
两人将信将疑,退了出去,临走当然没忘记拿走自己的关防。
“出来吧!”
“戴公真是英明,下官佩服!佩服!只是不知戴公找那些花儿乞丐做什么?”
“呵呵,急什么?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名亲兵进来报道:“启禀将军,全城的乞丐都已聚在衙门当庭,请将军过目。”
“知道了!”
戴贤亭换上一身儒衫,头戴东坡巾,凉鞋净袜,来到堂前,只见院子里挤的满满的,有坐在地上的,有蹲着的,老的少的,歪七扭八,什么样的都有。这时那两名士官跑上前单膝跪道:“启禀将军,城中乞丐共二百三十七人,已全部聚集在此,请将军吩咐!”
“知道了。”
两名士官已经认出昨晚被当作戏子的青年就是将军,可是眼见将军并无怒色,于是只好同时选择装作不知道,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戴贤亭一脸和善,微笑着冲院子里的乞丐们说:“诸位!本官此番请诸位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和大家说说话,啊!都不必紧张,来来来!站好了,排整齐了!来!”
在士官跟兵丁的指挥下,院子里的乞丐很快排成整齐的方阵。戴贤亭走下台阶,来到一名小孩跟前,只见那孩子满脸油泥,衣衫褴褛,鼻涕脱在嘴唇上呼哧呼哧的直响。
戴贤亭笑眯眯的问道:“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三儿!”
“哦!呵呵,真机灵啊!三儿,你手里的竹板儿借给我看看行不行啊?”
孩子点点头,将竹板儿递上去。戴贤亭拿起竹板儿,熟练的打了一段,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哈哈,我只会打不会唱,怎么办呀?三儿,你唱一段,我跟你学,好不好呀?”说着将竹板儿还给那孩子。
“好!”虽然乞丐经过许多磨炼,可毕竟是个孩子,三言两语被哄的晕头转向,接过竹板儿边打边唱:
“吃他娘,穿他娘,
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
朝求升,暮求合,
近来贫汉难求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
管教大家都欢悦!”
所有的乞丐都震惊了,很明显,这几句歌谣足以使所有乞丐丧命。曹化淳上前一步刚要骂,戴贤亭抬起左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依旧是一脸微笑,问道:“唱得真不错,是谁教给你的呀?”
“大家都会唱,我就跟着学会了。”孩子仰着天真的小脸望着戴贤亭英俊的笑容,很显然,这个孩子没有撒谎。
“哈哈!”戴贤亭冷笑一声说,“你们之中也许有匪谍,也许没有,可是!你们散播妖言,蛊惑百姓却是不争的事实!本官可以本着‘宁可错杀,毋教漏网’的原则,将你们统统杀了;也可以不与追究,放你们一条生路。”
“大人!这孩子不懂事,您千万不要在意啊,我们虽然是乞丐,可是从来安分守己,触犯王法的事从来不干哪!”一名年老的乞丐跪爬上前哭诉道,众乞丐也纷纷下跪喊冤,戴贤亭注意着每个人的动作,的确都是真心讨饶。
“你们有谁识字?”
“回禀老爷,小的认识几个字!”一名乞丐向前跪爬了半步,戴贤亭示意他上前,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丢到那乞丐脸前,说:“照着纸上写的唱!”
“哎!遵命!”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竹板儿,边打边唱道:
“不识魑魅,
未辨魍魉,
误把谎言当真话,
错将魔窟作仙乡!
待亲见:
豺狼横行,
小丑挑梁,
海棠蒙尘暗无光!
回归梦醒,
痛彻回肠。
猛回头,抹却辛酸泪;
相与共,集意志成钢!
王师收今日,
河山重放万丈光!”
节奏铿锵,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在场兵丁、衙役忍不住拍手叫好。
“你们都听清了吗?以后就照这个唱,如果再有人唱什么‘开门拜闯王’的,斩——立——决!”
却说送走了戴贤亭跟曹化淳率领的远征军,在众臣的簇拥下,朱慈烺登上銮舆返回皇宫,一路上,陈圆圆那娇小、凄婉的身影不停的在朱慈烺脑海中浮现。尽管坐在銮舆内,但是异样的神情还是被随驾最近的魏藻德注意到了。群臣们随驾到午门,将天子銮舆送进皇宫之后,便纷纷散去,而魏藻德却悄悄的跟进了皇宫。
魏藻德悄悄走到永王朱慈炤身旁,低声说:“臣见过永王千岁!”
朱慈炤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想起来是上次在钟翠宫见过的魏藻德,于是停下脚步,说道:“原来是魏大人,有什么事吗?”
“臣方才看见陛下似乎心事重重,为主上分忧乃是我们臣子的天职,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故此请问殿下,皇上今日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朱慈炤见面前的这名中年人弯腰躬身才能跟自己齐身相对,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不觉感慨,但是自己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发愁,可又不好直说自己不知道,于是说:“皇上应该实在思念先帝吧!”说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魏大人不如搜集先帝在世时曾经说过的名言,编辑成册,嗯,就题曰:‘崇祯皇帝嘉言选集’;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够将先帝所颁布的诏书敕谕都汇总起来,编写一部‘崇祯皇帝思想言论总集’,进献皇上,魏大人不妨试一试。好了,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分,告辞了!”
“崇祯皇帝嘉言选集、崇祯皇帝思想言论总集……”魏藻德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书名,突然拊掌赞叹:“妙!实在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