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一般涌入的鞑靼军队又像潮水一般退去了,留下一座座被洗劫一空的城池和一个个满眼断壁焦土的村庄,京畿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偶尔飞来的几只麻雀仿佛在不停的喊着:这里是人间!
紫禁城依然是那样的恢宏威严,在悠长的钟鼓声中,迎来了参加早朝的文武百官。
“诸位卿家,我国以城下之盟和五百万两白银换来了今天的安稳,可是上天给我大明的时间并不多,必须抓紧时间厚植国力,否则如果鞑虏再次入侵,恐怕就再也没有这么幸运了!”
“启奏陛下!”兵部尚书张缙彦起身奏道,“昔年唐太宗渭水立盟,被迫向突厥可汗低头,事后唐太宗励精图治,终于灭掉突厥,成就千古霸业。陛下年少有为,臣等相信陛下一定能够超过唐太宗。”
礼部尚书魏藻德手捧象笏奏道:“陛下!今年的恩科会试不能再拖了,滞留在京的各地举人有些甚至已经离去,请陛下早日决断!”
“朕不是早就说了吗?礼部立即拟旨,诏告京城及各州县举人,进京等候,择日开科!”
“另外,为陛下大婚选秀……”
“好!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给朕选秀,那好,朕就成全你,不过,皇家没钱!朝廷也没钱!这选秀跟大婚的费用,你来出!”朱慈烺指着魏藻德说,“恩科会试与选秀同时进行,退朝!”说完拂袖而去。
回到钟翠宫,朱慈烺躺到榻上,心中烦闷,王德化在一旁问道:“皇上,您累了,小奴服侍您歇息吧。”
“嗯,咦,对了,戴贤亭哪去了?从昨天到现在朕怎么一只都没看见他?”
“呃,这——皇上恕罪,奴婢不知。”
其实朱慈烺早就认定戴贤亭是天神派来帮助自己的了,通过这一次的事情,朱慈烺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说道:“派人四处找一找。”
“是!”
“还有,去请定王跟永王过来,朕有事情要跟他们商量。”
朱慈烺一直以来对朝臣都很不满,因为他们实在那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所以一旦有困难他总会习惯性的找永、定二王,毕竟是自己的兄弟。
“皇兄!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唉,本来在内帑发现了一千万两银子,以为能熬过今年的,可是谁想这一战打下来,再加上赔款,一千万两转眼就没了。”
定王说:“皇兄,眼下正值青黄不接,西北又在剿匪,银子是据对不能断的,可是税收又不到时候,加税的话只能增加百姓的反抗情绪,所以,依臣弟看,不如——”
“不如什么?”
“呵,皇兄,所谓‘人情非有匹敌,不能久安其处’。现在咱们皇家有权有势,而缺的是钱;大明历来藏富于民,富可敌国的巨贾各地皆有,臣弟以为,不如卖官鬻爵。”
“你!亏你想的出来!好!卖官鬻爵,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朕,怎么看朝廷,以后皇家的威严何在?”朱慈烺不悦道。
这时候永王向前迈半步说道:“皇兄,此时皆因臣弟无能,请皇兄不必着急。其实三哥说得不无道理,皇兄,你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故事:春秋时,卫国弥子瑕窃驾君车,按律当刖足,可是卫灵公闻知道后反而称赞弥子瑕贤良孝敬,为了救母而冒刖足之罪。”
朱慈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朱慈炤接着说:“其实一切事情都是可好可坏的,就像弥子瑕的故事一样。三哥的办法,如果说是卖官鬻爵的话,一定会有损朝廷的形象,而且去买官的人也会受人耻笑;可是,如果变通一下方法,请求天下巨商大贾慷慨解囊,捐款救国,捐得多的,朝廷会给予封赏。这样的话,不但不会损害朝廷的威严,捐款的富人也得到忠君爱国的美名,而且还会带动全国上下同心协力,复兴大明的信心和勇气!”
朱慈烺跟朱慈炯听了顿时拊掌叫好:“妙哉!”
朱慈烺道:“朕这就拟旨,在全国所有州县张贴皇榜!”
“皇兄,皇榜的措辞一定要仔细,务必要使全国百姓读到皇榜之后,产生一股气,一股忠君报国之气,使他们觉得捐款是一种光荣,是一种可以光耀门楣的事情,这一股气如果利用得当,则将会凝结成为一股不可摇撼的力量,有了这个力量,我大明中兴、报仇雪耻的时间指日可待!”
朱慈炯慨叹道:“想不到四弟居然进步到了这个地步了,看来本王是落后了!”
“那么,朕就这样跟百姓说:所有的捐款数额跟捐款人将会在户部统一排名,捐款最多的将会在朝为官;第二名到第十一名朕将亲自在皇宫赐宴,并加封伯爵;第十二名到第六十二名可以进京面君,加封子爵;第六十三名到第六十三名到第一百六十二名加封男爵!”
“皇兄,臣弟觉得还要再补充一条,”朱慈炯想了想说,“皇兄,皇榜上再加上一条,凡是捐款一万两以上者,均可获得一幅皇上亲笔御题‘忠君报国’的字画。”
“开玩笑!大明几千个州县呢!你想累死朕啊!”
“皇兄,又不是真的叫您写那么多,您只要写一份,然后交皇家书社雕版刊印就行了,您只需加盖宝玺在上面就可以了!”
朱慈炤接着说:“三哥说得对,这样一来,有三大好处:一,捐款数额肯定都会在一万两以上,总数也一定会非常巨大;二,由于皇上规定按照排名加官晋爵,这样凡是捐款者一定会尽可能的多捐,因为有可能仅仅是一名之差就可能少一个等级的奖励,所以,跟第一条一样,也会使捐款数额大大增加;第三,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皇帝御赐之物无疑是最贵重、最值得炫耀、也是可以传家的宝贝,历来是求之不得的,现在只要捐款一万两就可以获得皇帝御赐字画,一定会使捐款者趋之若鹜!”说着向皇帝长揖道:“臣弟恭喜皇上!我大明中兴有望了!”
“哈哈哈!朕听民间有句俗话,叫做:‘上阵还需父子兵’,依寡人看,咱们兄弟三人一商量,胜过满朝的文武百官!”
“皇兄,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兄弟再聪明,主意再多,也要有人办事呀,所以说,朝臣是万万离不开的!”
“这个朕当然知道!来,今天咱们兄弟高兴,不如去太液池乘船,如何?”
朱慈炯说:“皇兄,臣弟看还是不要去了,您还得批阅奏折,若是被御史言官们知道了,恐怕连我跟老四也脱不了干系,咱们图个耳根清静,还是别去了!那既然事情解决了,我跟老四先回去了啊!”说着拉起永王就要走,朱慈烺哪里肯放,一番威逼利诱,终于,这三个没人管教的凤子龙孙就好像是刚做完功课的孩子,跑出去玩了!
太液池,也称大内西苑,位于皇城内,紫禁城的西面。其实京城的整体结构是非常紧凑的,皇家的一切都集中在皇城之内,这也于传说中的“天庭”完全一致。皇家居住在紫禁城的内廷,办公则在外庭,游玩也只需出紫禁城西华门到西苑太液池就可以来。汇玉渚,是太液池的入水口,南面是皇家祈雨的“雷霆洪应殿”,殿内有坛城、轰雷轩、啸风室、嘘雪室、灵雨室、耀电室、清一斋、宝渊门、灵安堂、精馨堂、驭仙次、辅国堂、演妙堂、八圣居等,(怎么样,是不是很像《西游记》里天庭中的情节布局呀?)沿着太液池东岸再往南就是船坞了,停泊有龙舟、凤舸。
三兄弟在众多侍从的簇拥下登上龙舟,随着水轮的转动,龙舟缓缓驶出水殿船屋,泛游在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中。青天白日,浮云袅袅,琼花岛的倒影在水光粼粼之中晃动,岛上广寒殿、仁智殿、介福殿等殿宇对影成双,宛如画中美景。龙舟绕琼花岛一周之后,停泊在岛上。
朱慈炯慨叹道:“细想起来,咱们兄弟最近一次来西苑还是崇祯十五年上元节,记得那次是陪着父皇跟母后在圆城承光殿赏灯,哎!说起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看着这人间仙境,却有物是人非的凄凉。”说着鼻尖发酸,眼泪跟着夺眶而出。
朱慈烺从袖子里摸出手帕帮他拭去眼泪,安慰道:“好了三弟,别难过了,今天咱们兄弟高兴,好好开心一番,过去的事情,先不要提他了!走,咱们下船!”
岛上数株古松,枝叶婆娑,蔽日参天;岛的西岸有一座精致的石桥,是弘治二年所建,由于桥的两岸东西各有华表,东曰玉蝀,西曰金鳌,故此桥称金鳌玉蝀桥;过了桥,迎面依次有玉熙宫、迎翠殿、宝月亭、芙蓉亭、清馥殿、丹馨殿、锦芳亭、翠芬亭、澄碧亭、腾波亭、飞霭亭、腾禧殿……檐衙如鳞,层层倚叠,间隔有翠柳绿树,点缀其间,放眼望去,恍惚置身仙境,叫人忍不住抛弃一切烦恼而留连忘返。
金鳌玉蝀桥西岸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蚕池,蚕池内又有先蚕坛、采桑坛二坛,用来祭司蚕桑,由于现在并不是祭司时间,所以兄弟三人只是简单的看了看便离开了。从蚕池便是万chun宫,宫旁有一座跟天坛祈年殿一模一样的大殿,巨大的匾额上书“大光明殿”四字,由于外城的天坛遭到流寇的破坏,在天坛重修之前,恐怕祭天仪式要改在这里进行了,但其实这也并不为过,因为大光明殿后的太极殿本来就设有七宝云龙神牌位用来祭司上帝。
出了大殿,迎面又见一座山,这里便是西苑又一极致美景,名叫兔儿山,由于实在是太美了,所以又称作“赛蓬莱”。三人穿过山前依山而建的殿宇,来到山下仰望,但见石骨棱砺,峥窅岩岪,半山腰有一座石窟,踞有一条巨龙,龙头正好位于洞口,龙身则在山岩之间若隐若现,从龙口中喷涌出一股清泉,水落如雪,迸流成帘;伴随着泠泠水声,这一股泉水汇聚到山下绕殿曲折的“流觞曲水”之中,“流觞曲水”便是《兰亭集序》中所说的“流觞曲水”,几名雅士列坐水旁,将酒杯漂在水上,流到谁的面前便举盏饮之,呜呼!怎一个浪漫了得?
朱慈炤不禁叹道:“这里真的是人间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朱慈炯冷不丁在朱慈炤后腰用力一掐,“啊!”
一声惨叫,“你干什么?”
朱慈炯掩口笑道:“你不是怕自己是在做梦吗,本王这是帮你一把,你好知道这不是梦境啊!怎么,还不快谢本王?”
屁啊!谢你个头啊!心里骂道,口中却毕恭毕敬,拱手道:“多谢!”
朱慈烺转过脸来,笑道:“别闹了,咱们到这兔儿山顶去看看。”
“近日并非重阳,登山做什么?怪累的!等等!皇兄,你方才说这山叫什么山?”
“兔儿山哪!”
“噢——我明白了,嘿嘿,我明白了!”朱慈炯一脸奸笑的冲着朱慈烺一个劲的挤眉弄眼。
“你这促狭鬼!你明白什么了?”朱慈烺骂道。
“嘿嘿嘿!你跟老四上山装兔儿吧,本王在山下给您把风……”
“你又找死!”不等朱慈炯把话说完,朱慈烺先下下为强,一巴掌早拍到他后脊上。二人立即追打起来。
这座“赛蓬莱”的兔儿山自然是没有登成了。
岸边曲径蜿蜒,道旁花香袭人;曾林殿宇,金碧掩映,池水之中,金鱼潜伏游戏,不时的泛起层层锦浪……三人离开兔儿山,沿着太液池堤岸向南就这么走了约半里,到了迎面见一座殿宇,上书有“乐成殿”三个字,到了这里又仿佛换了一个世界:殿旁有石磨、水碓、水田,田里整齐的种植着行行水稻,井井可玩,恍若到了桃源村野。
朱慈炤转脸问道:“皇兄,这里是做什么用的?莫不是祈祷农耕之所?”
朱慈烺笑道:“朕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好像是每年秋收季节,会在这里举行‘打稻’仪式,届时内侍跟宫女们会在这里装扮成农夫、农妇、税吏等,行征租、交纳、词讼等事,以示天子不忘稼穑艰难之意。”
朱慈炤点点头,朱慈炯听了指着朱慈烺笑道:“哈哈,等再过几个月,我跟老四一块儿来看皇兄挽着裤腿,衣襟掖了腰里下地干活,然后一身满脸的泥浆,扮个惊蛰的泥蛤蟆!哈哈!”
“你!促狭鬼,一再藐视君王,目无尊长,讨打!”一边喊着一边追赶上去,朱慈炯东躲西藏,朱慈炤忍不住掩口偷笑:原来帝王之家也有这般温馨存在,并不似传说中的那样,尽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驿马飞奔,扬鞭绝尘。
“闪开!闪开!”一匹骠骑在京城大街上飞奔,马上的差役奋力抽着鞭子,不住的对街上的人群喝道。行人纷纷闪躲,让出大路。骠骑经过之后,顿时议论纷纷:又要打仗了!
飞马直奔皇城,冲过大明门、承天门、端门,终于停在午门前,一封火漆密函由内使转接,快步奔向后宫。
“皇上!皇上!皇上在哪儿呢?”传信的内使跑遍钟翠宫也没找到皇帝,急得大声喊叫,汗湿纱帽。
“这位公公,别喊了,皇上跟二位殿下在西苑游玩呢,午朝之前不会回宫了!”
传信内使听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上前一把抓住说话的太监,用力摇道:“这位公公,烦劳您带我去见圣上,西北有紧急军情,十万火急啊!”.
“哈哈哈!寡人还是头一回在船上用膳呢,来来,二位御弟,咱们大快朵颐,一醉方休!”朱慈烺兄弟三人玩累了,便在龙船上备下酒宴,三人你推我让,杯盘狼藉。朱慈炤虽说参加过几次国宴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这个身体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几杯御酒饮下,已经是烂醉如泥、难得糊涂了,再看那两位动不动就追打胡闹的冤家,也是趴在桌上,相倚枕藉,酩酊大醉。
终于靠岸了,内使们连搀带架,终于将三兄弟弄了下来,正准备送回宫,只见两名内使气喘吁吁的跑来,御前近侍立刻上前呵斥道:“站住!休要惊了圣驾!”
“不,不好了!”传信内使一手扶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道,“快交给皇上,西北紧急军情!”说着举起一封火漆密函。
御前近侍接过密函,正要转交皇帝,却见朱慈烺嘴里还嘟嘟囔囔着:“喝!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促狭鬼!看寡人今天不灌杀了你……呜!”
太监见状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护送皇上跟二位殿下回宫!”
然而就在此时,西北剿匪总部却乱作一团,因为剿匪总兵吴三桂孤军冒进,被流寇包围了!
话还要从剿匪官军进入陕北开始说起。
自从各路义军会合官军自山西渡河进入山西以来,官军依然是一路势如破竹,眼看只要再努一把力,即将获得彻底的胜利,然而就在这时候,传来数十万鞑虏包围京师的消息,虽然朝廷并未下令剿匪官军班师勤王,但各部将领依然忧心忡忡,就在这个时候,剿匪总兵吴三桂不顾众人劝阻,率领关宁铁骑轻装上阵,快马急行,经宜川、洛川、甘泉、丰林直扑延安,吴三桂所部一路上既没有带辎重,也没有后勤补给,按照他的计划是,以闪电战术直扑匪军盘踞的中心延安,杀一个措手不及,待后续部队赶来之后,北攻米脂,速战速决之后,班师勤王,这样不但可以一举剿灭流寇,而且还能得到勤王的功劳。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关宁铁骑抵达延安的时候,发现延安已经是一座空城。吴三桂扑了个空,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原地休整以等待后续官军,而是继续北上,这个决定要了他的命:延安北面有二山,东侧名绥山,西侧名延山,就在关宁铁骑行至二山之间的时候,大批流寇突然出现,封住了山口,而且两山制高点均已被匪军牢牢控制,吴三桂四面受敌,几次突围均告失败,每天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匪徒撤着嗓子用陕北腔调唱歌一般的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投降吧!我们优待俘虏——”
“赵括纸上谈兵,终于被围丧命,还连累了四十万赵国军士;楚霸王深陷垓下,虞姬话别。难道我吴三桂也要重蹈覆辙吗?英雄出乱世,我不能死!也不想死!”
“将军,外面有一名匪谍,送来一封信。”说着副官小心的递上一封信函。
吴三桂粗鲁的扯开信函,浏览一遍,正要撕毁,却突然停下来,提笔饱蘸浓墨,在那封劝降信上大书道:“
王业从来归汉有,
江山岂可与贼分?
众多狐鼠遁逃外,
河朔家家望五军!”
毛笔一丢,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对副官说道:“将那名匪谍痛打三十军棍,叫他带着这封信滚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