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镇外。
偏僻的小道上躺有一人,凸出眼眶的眼珠看起来怪异而恐怖,双手按住咕咕涌血的脖子,一脸不甘。
旁边有个十三四岁左右的青衫少年正缓缓收剑入鞘。
少年名叫傅冲,十四岁,长得唇红齿白,玉面剑眉,目若朗星,器宇不凡。是江湖上近半年来彗星般崛起的少年高手,专杀恶人,博得一个“影子剑”的侠号。
看着眼前停止抽搐、终于咽气的麻田,少年抬手擦拭了一下脑门上的冷汗。
这一战可谓凶险至极,他身中三剑,两剑皮肉伤,一剑穿腹而过。
麻田,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外号“杀人如麻”,成名八载,销声匿迹一年有余,一个月前突然重出江湖,犯下五桩灭门命案,共计九十三条人命。
傅冲一路追了八天,直到榕树镇外才将他堵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其斩杀剑下。
自半年前师从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大哥刘定赐,匆匆分别后,独自闯荡江湖,他成功追杀过十八名黑道顶尖人物,麻田是他迄今为止遇到最扎手的目标。
若非丹田内那团小指头大小的神秘液状真气、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鹿死谁手恐怕还真不好说。
可惜的是,那液状真气虽说精纯恐怖,但根本不能如意控制使用,只要用于攻击,总有一大半会溢出体外,消散空中。
否则,就算麻田再厉害一倍,也是一两剑解决的货色。
内视中,丹田内的液状真气还剩黄豆大小,他赶紧打坐,将神秘真气运至全身。
在经脉中运行液状真气只有发丝粗细,所过之处,一股舒服的凉意迅疾游遍全身,他身上的四处剑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液状真气离体之后不好控制,但在体内却如臂使指,意到气达,且疗伤效果惊人,当伤口完全愈合,液状真气也刚好用完,分量掐算好了似得,不多一丝一毫。
那液状真气说来也怪,平时毫无踪影,一道生死关头就凭空出现在丹田之中,既能增强战斗力,也能疗伤。
若说这神秘的液状真气,是所学《逍遥剑典》所含心法的特异之处,他可以否定,因为传授他剑典的大哥刘定赐、在受伤之后、还是他照顾了半个月之久才痊愈的,内力恢复也得打坐够数个时辰才行。
铁定与心法无关,
他怀疑和半年前天降异象那次、自己在凤凰岭所遇石剑有关。
半年前,天降异象,青天白日的瞬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乌云密布,电闪雷狂,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中飞出数道五彩亮光,烟花般散落到世间各地。
当时,傅冲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偏居在乾州庐城十里外人迹罕至的凤凰岭,正当他被恐怖的天象吓住时,忽然间地动山摇。
他发现,所住在半山腰的山神庙前面、有块两丈方圆凸出山体的崖台,轰然落往山下,崖台断裂处竟然平滑如镜,可鉴人影。
他以为有绝世宝物落在凤凰岭的山脚下,便下山寻找。
宝物没找到,还差点摔死,幸亏撞上了一块两人高的酥脆大石,才不至于当场摔死。
无意中,他在大石中发现了一把难看的石剑,受伤极重的他紧接着昏死过去。
醒过来后竟然发现全身伤愈,连断了的手臂都完好如初,并且一身血痂茧,浑身腥臭。
只是再也找不到昏迷前的那柄难看石剑。
是故,怀疑归怀疑,只是没有石剑,便无从考证。
数十次得益于液状真气帮助的经验,傅冲毫不惊讶伤势恢复速度。
收功睁眼,忽见十步开外有人一袭白衣、御剑从天而降,落地后随手朝身后剑鞘一指,悬浮在脚边的飞剑便划出一道寒芒入鞘。
不是吧?又来了?
傅冲很无奈,这类御器而来的人,他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使用液状真气十次左右,则能碰到有人从天而降。
第一次遇到时,可把他激动坏了,会飞诶!不用人说也知道那是传说中的仙人。
仙人打量他一番后、掏出一件镶嵌了五颗五色玉石的九宫卦镜,让他注入内力。
见毫无动静,疑惑而又失望。
然后,又不死心地让傅冲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九宫卦镜上,见到五色玉石全亮时,则垂头丧气不已。
可惜、怪哉、晦气之类感叹一番后,仙人便头也不回地御器离去。
喊都喊不住,这令傅冲极为郁闷。
之后,又遇上过三次仙人,个个举动,与第一次遇到的仙人如出一辙。
每多一次遇上仙人,他就郁闷加深一层。
这已是半年来第五次遇上了。
又试真气,又割指滴血的,到最后解释都不给就掉头离去,这不拿自己当猴耍嘛?
当看见走到两步前的白衣飘飘的仙人、不出所料地拿出卦镜时,傅冲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没好气地道:“不用试了,真气不亮,滴血五石齐亮。”
白衣仙人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既然知道测试灵根,又未曾拜入一方宗门,料想对方所说属实。
微微愕然之后,脸色一寒,随手一挥袖将傅冲打个跟头飞出两丈远,冷冷道:“蝼蚁,这是得罪我的惩罚。”
傅冲本就对仙人有气,受此大辱,想也不想,一跃而起,拔剑在手,正要上前拼命。
忽见仙人冷哼一声,缓缓抬手伸出母食二指遥指自己,轻轻一扣,脖子立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扣住,动弹不得。
随着仙人微微上抬的二指越来越紧,傅冲离地而起,感觉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再由白变红,由红转紫,紫中带黑。
傅冲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遇事全凭一股锐气。
这半年的江湖生涯更是无往不利,他越来越强,越来越自信,又有神秘真气相助,几乎横扫江湖,未遇敌手。
完全不将危险当回事。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总算是亲身体验了这句话的道理。
傅冲双手抚上咽喉,想要拨开那只无形大手,那种明知有东西却怎么摸也摸不到的弱小的无力感,令他好像回到了未学武的半年前,生死命运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如此死去太不值当。
更令他奇怪的是,这一次,神秘真气并未在丹田中出现,是消耗完了?
他的双腿极有节奏的蹬动,像是一只被钓起的蛤蟆在挣扎,不一会便眼冒金星,呼吸困难,意识渐生模糊。
难道就要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吗?
“住手!”
正当他心中懊恼绝望之时,耳中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喉咙一松,屁股着地后一骨碌刚爬起来,脑中一阵眩晕又跪倒在地,咳嗽不已,连腰都伸不直。
待肺内的最后一口浊气咳尽后、才艰难的吸进一口新鲜空气,大口大口的喘息缓过来后,脸上红紫渐退。
耳中再次听见那人说道:“这位道友,息怒,息怒。一个凡人而已,不至于,不至于的。”
那白衣仙人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是……”
“哎哟!这不是仙剑宗的道友嘛,失敬失敬,老道妙空子有礼了。”
“妙空子?呃……妙空山的那位?”
“正是贫道,不知道友这次收获如何?可还满意?”
“这个蝼蚁?你?哈哈……哎哟,我的肚子。咳咳,嗯,这个就让给你吧,上天垂青你们妙空山,收了这个弟子,定然横扫宇内,重霸修真界。”
“呵呵,多谢,多谢道友。”
“那我先告辞一步。”
傅冲一直低头咳嗽喘气,这段对话却极为清晰的传入耳内。
虽未抬头看见那个自称妙空子的人,但这人前后语气变化实在太大,之前大喝“住手”时,中气十足、闻声便能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威风凛凛的高人形象。
可是后面对话却极为谄媚,似乎在极力讨好对方,变化极快、反差极大。
至于那个仙剑阁的白衣仙人从妙空子自报名号之后,更是言语极尽嘲讽之意,都快笑岔气了,似乎极看不起他。
“嘿!臭小子,没事儿吧?”
知道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傅冲扶腰站直身子,摇头道“没事。”
望了一眼御剑飞走很远的白衣仙人,转头间,他便看见了那个与自己脑海中形象落差极大的妙空子。
小眼睛、小嘴、小个头,酒糟鼻、大鼠牙、大招风耳、不修边幅,样貌既邋遢又猥琐。
神棍!
傅冲看着妙空子,脑海中一下子就蹦出来、在庐城娘娘庙中扶乩跳大神的、张大麻子的那张脸。
像,太像了,简直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呀。
傅冲又暗中比了一下个头,似乎比自己高不出一块豆腐。
“卖相不错,长了一副好皮囊。”
妙空子点头称赞,毫无征兆地抓起傅冲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摸捏起来。
吓得傅冲忙退两步甩开他,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尖声道:“你想干嘛?”
嘿嘿一笑,妙空子两颗鼠牙长过下唇,小眼珠一转、从怀里摸出一块卦镜来,问道:“你能令这上面的玉石发光?”
傅冲撇过头去不看他,没好气道:“关你鸟事?”
“说说嘛,说说。”
妙空子上前紧挨着傅冲,不住用肩头撞他,大招风耳都快呼他脸上了。
傅冲吓得他再次往后跳退,一脸恶心鄙视,道:“你死开点,再过来我可揍你了,我没那嗜好。”
“想什么呢?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同样没那种嗜好。”妙空子给了他一个白眼。
“真的?”傅冲有些不大相信。
“真的!”妙空子点点头。
“没骗我?
“不骗你!”
“你发誓?”
“我发誓!……诶,我说你个臭小子,没完了是吧?好歹我也救过你一命,你这般怀疑是对我的侮辱,老道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哎哟,你敲我脑袋干嘛?……哎哟!你再打我可不客气了!”
“打你又怎么着?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看你往哪跑。”
“哎哟,你个老神棍,我跟你拼了……哎哟,哎哟!”
……
形势比人强,识时务者为俊杰。
傅冲右眼青肿,只剩下一道眼缝,脑袋上还顶着六七个鹌鹑蛋大的包,像个苦瓜一样。
被一顿惨无人道的收拾之后,他苦着脸终于屈服在妙空子的拳头下,割破手指往卦镜上滴血。
“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妙空子挪揄一声。
当见到卦镜在傅冲手里发出淡淡的驳杂五色荧光时,老神棍激动得一拍大腿,道:“臭小子,你祖坟上冒青烟了,本仙师决定收你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