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兰茜思的眼睛,错不了,只有兰茜思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方格格低声道,看着丈夫,“真没想到,兰茜思会有儿子,而且,她的儿子还救了我女儿的命……”
石大名看着君玉,君玉茫然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朱丞相仇恨的目光,而石大名夫妻的目光则全是惊讶和激动!
“你母亲,可安好?”石大名的神色很平静,声音却有点轻颤。
“家母已过世多年!”
石大名的身子晃了晃,神色惨淡:“我又欠了她一份情……这一辈子永远还不清了,永远也还不清了……”
方格格母女看着他径直走出大门,谁也不敢开口叫他!
君玉也茫然地看着他,再看看石家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君公子……”方格格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两个女儿,两个姑娘屏声静气,谁也不敢开口。方格格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又伤感又落寞简直无法形容,“你叫……君玉,是吧?”
君玉点点头。
“我很感激你救了岚妮,今后,无论你有什么需要,只要一声令下,爱莲山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她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有种决绝的痛苦,“我希望,今后你不要再和石家的任何人见面,我也不允许石家的任何人再和你见面……那种痛苦,那种永远在兰茜思阴影下的痛苦,我这一辈子已经受够了……”
石家姐妹惊呆了,石岚妮惊声道:“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君公子……”
方格格没有理她,紧盯着君玉,语气并非威胁却充满了哀戚的味道,“君公子,就算我求你了,我求你能够答应!”
方格格那充满痛苦、哀愁中还夹杂着一丝厌恶的目光,竟然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君玉毅然点了点头,再看了看茫然无措的石家姐妹,转身就走了!
“君公子……”石岚妮追出来,却被母亲一把拉住了!
君玉走到桔园下面的那片乌桕树下,停下脚步。忽然背后一阵冷风,一股大力迫来,君玉连退三步。这人简单一掌有如此威力,竟是生平从未遇见之高手。
君玉心里一凛,“追飞”在手,来人一挥衣袖退开,沉声道:“兰茜思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了!”
君玉立定,她心里最吃惊的并不是石大名惊世骇俗的武功,而是他果真和自己母亲有非常深的渊源!
可母亲在世时却从来不曾提起过他!
石大名背负双手,似在沉思中!
君玉也不开口打搅他,石大名好一会才抬起头看着她,瞬间目光如炬却很快黯淡了,“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生病了,没治好!”君玉平静地道。母亲在当地深受邻里尊敬,生病的时候,当地名医均主动前来诊治,但也不过是尽人事而知天命,丝毫也没能挽留母亲早衰的生命。
“你父亲可健在?”
“我父亲是一名猎人,比我母亲更早过世一年。”
君玉坦然地看着他,自己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猎人,记忆里,父亲相貌堂堂,对母亲体贴入微,言听计从,对自己慈爱非常!母亲正是因为父亲早逝悲伤过度加重病情,从此一病不起的。
石大名看了好几眼她手中的“追飞”:“这把剑,你是和元敬交换的吧?”
君玉点点头:“正是,我用‘蹑景’和他交换的。”
石大名长叹一声,忆起当年自己用“蹑景”和兰茜思交换“追飞”时,兰茜思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当这把剑再回到你手中的时候,就是我们陌路相向之时!”
还剑之日即为诀别之时,一语成谶,几翻轮回,没想到的是,这把剑不是兰茜思还给了自己,而是孟元敬作为礼物将之和最要好的朋友做了交换!
石大名第一次面露笑容:“20几年前的武林大会,兰茜思击败各派掌门,名动天下……”他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似激动似愧疚,“可惜,她终究没得到盟主之位……一别许多年竟已天人永隔……”
当年,兰茜思仗剑走天涯,从江南的武林世家到天山隐居的剑客,从北方的豪侠到塞外的奇人,她无一不循迹前去挑战,经历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在她23岁那年,甚至只身闯过800罗汉阵,上少林寺挑战当时的达摩院首座“无为”大师。在她25岁那年,她融合百家武功,自创了一套崭新的剑术,名叫“手挥五弦”。
那时,距离“武林盟主”的大会只剩不到两年,这个女子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竟然一心想做“武林盟主!”江湖中人谁也不容一个女子如此嚣张,一时间,兰茜思“恶名昭彰”,天下人皆欲杀之!
尽管她在那一次的武林大会上力挫群雄,终因负伤远走,隐居西南边陲,郁郁终生,在三十几岁的鼎盛之年就与世长辞!
石大名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抬起头,发现君玉正看着自己,他心里一凛,这双酷似兰茜思的眼睛竟然和兰茜思的目光完全不同。兰茜思的目光再如何风采出众、锋芒毕露,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的眼神,而眼下这双目光却全然地内敛坚韧、平静无波!
君玉向他一礼:“石大侠,告辞了!”
石大名点点头,君玉大步往山下走去。
从爱莲山庄被“请”出来后,这三天里,君玉忙于和孟元敬四处设法营救祝先生夫妇,无暇多想母亲的过去。这天,她正在约定的地点等朱渝,突然手一抖,手里的茶杯一歪,茶水泼到了桌子上。君玉心中一凛,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阴影。
有人走了进来,君玉认出此人是扬州知府的侍卫。那个侍卫神色慌乱:“朱公子在知府衙门等你!”
君玉心中一沉,飞身跃出,挥了马鞭,小帅直奔扬州府。
知府衙门。
君玉冲进大门,门里停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君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揭开白布扑到了梅眉身上。梅眉双眼紧闭,嘴唇发黑,胸口早已冰冷,旁边的祝先生也一样,显然是被毒死的!
知府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是京城来的钦差亲自下的命令……下官不敢抗命……与下官无关啊……”
“快滚!”朱渝大喝一声,知府爬起来两股颤颤,跑了几步又跌倒,赶紧爬起来又跑了。
“我没有亲人了,我再没有任何亲人了……”君玉抱起梅眉已经冰凉的身子,嘴角渗出细细的血迹。
朱渝呆在那里:“都怪我,我父亲察觉我的行动后就先下手了,我早该想到他会这样的,我……我……”
君玉似乎没有听见,她抱起梅眉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尚躺在地上的祝先生,朱渝正要伸手去抱,见了她的目光,心里一寒,缩回了手。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似乎是早已安排好的。
君玉抱起梅眉,放在马车上,又回头抱起祝先生,跨过门槛,君玉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上。她爬起来,再次抱起祝先生,放在了马车上。
她上马,一挥鞭子,马车得得地远去了,在门外,正等着赶来打听消息的孟元敬。见了君玉的脸色,心里一沉,纵身跃上了马车。
朱渝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冬日的下午,天色已经黯沉得厉害!
马车在一座小山的坡脚停下,君玉抱了梅眉往山上而去,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停下,孟元敬则抱了祝先生。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朱渝。
君玉拿剑掘起土来。孟元敬赶紧帮忙,朱渝迟疑着也加入进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宽大的坟墓已经挖好。
君玉抱起梅眉,仔细看了几眼,放了下去。孟元敬也将祝先生的尸体放了下去。
土一层一层落下,两人的身子一点一点湮没,君玉看着梅眉惨白的脸,想起她来老家接自己,想起她给自己缝被划破了的袍子,心里一恸,土竟然洒不下去。
孟元敬上前一步,用最后一抔泥土彻底覆盖住了梅眉的脸庞。
君玉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孟元敬朝君玉看去,只见君玉静静地坐在山坡上,脸上有一种刻骨的悲凉。这是孟元敬第一次看到君玉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种特别奇异的感觉,觉得面前的君玉是如此陌生,跟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美少年完全不同。至于究竟有什么不同,自己却偏偏一点也说不上来。
朱渝靠在一棵柏树上,一向嚣张的脸上泊了一层深思之色,只是怔怔地看着君玉悲凉的神情。
好一会,君玉起身,大步往山下走去。孟元敬看了朱渝一眼,跟了上去。
朱渝依旧呆在原地,对着君玉的背影轻声道:我多次想和你成为朋友,可是,每次我们都处于这样敌对的场景……君玉的脚步更加快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