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正坐在医馆中,低着头,心中正为儿子杜维源之事忧心忡忡,又想到刚才那衣服破烂却眉清目秀的姑娘,心中一阵叹息。忽然听到杜东叫声:“你怎么又来了?”抬头一看,原来正是那姑娘,她脸有泪迹,却隐有决然之色。不由一怔,问道:“姑娘可想好了吗?”
林夕出门后,本想另找一个医馆,但一来应宽怀伤情严重,需紧急受诊,二来自己也全身软绵,几欲倒下。而自己在这里又举目无亲,想来想去,只得再上杜氏医馆。
听到他这样问,林夕望着他,道:“大夫果真不肯救我大哥么?”
杜仲苦笑着道:“姑娘,我确实是一片好意,这本来就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为什么姑娘这么固执呢?”
林夕没有说话,她腾的跪了下去,道:“杜大夫,我再次请你救救我大哥,我……我……”她心中悲苦难言,泣不成声。看到杜仲摇了摇头,她凄然站了起来,眼中的愤怒与绝望,让杜仲看了暗惊,但他想到了儿子,还是硬下心来。
听到林夕绝望的声音道:“杜大夫,既然你执意要我嫁与你儿子才肯救我大哥。好,我答应你,只是,以后你不要后悔的好!”杜仲看她答应,大喜道:“这就对了嘛!”
林夕看他喜出望外,心中想到客栈生死未卜的应宽怀,再想到自己竟然身受其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这蕴积了一天的悲伤非同小可,她哭声甚大,摧人泪下。
这哀伤哭声,使杜仲面有愧色,也惊动了医馆里面的人。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仲儿,怎么了,有人哭得如此心伤?”
一听到这声音,伙计杜东连忙叫了一声老先生,上前相扶。杜仲也迎了上去,一边道:“爹,您怎么也起来了?没什么事?有人求医罢了。”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白须,面容却红晕光滑的老人走了出来,缓缓道:“是么,求医者,多有难处,能帮他们就帮他们!”一边走了出来,却看见一个如乞丐一般满身尘土,却长相清秀的年轻姑娘满脸泪水,老人很是好心,看她哭成这样问道:“姑娘可有难处吗?”
林夕哀伤于心,恨极杜仲,一听老人所言,抬头愤恨道:“难处?有难处就得得到你们的怜悯吗?医者父母心?你们的父母心都让狗给吃了!我……”她悲愤填膺,再说不出话来。
杜老先生听她说话带着浓浓恨意,一愣。杜仲连忙上前道:“爹,这姑娘的难处,我已帮她了!”杜东也在旁边附和。
一听此言,林夕愤恨更甚,大声道:“帮我,落井下石,趁机要协也算帮我?”
老先生一听,并未生气,因不明情况,故推开了杜仲,道:“姑娘,可是我这儿子没有秉承医者之德,你说来听听!”
林夕对杜家已经全然绝望,闻言激愤,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与老人听。老人听了不出声,又叫杜仲把情况也说明一下。然后把林夕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叫杜仲过来。杜仲心中惶恐,不敢不听,走到老先生身边,就想解释,刚道:“爹……”却听他喝道:“跪下!”声音极其愤怒。伙计杜东急忙劝解道:“老先生不要气!”老人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杜东,去支一个月的薪水,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杜氏医馆了!”
那杜东如遭电击,道:“为什么?”老先生道:“你缺乏医者之心,再学下去也是枉然!”央求了几句,老先生虎着脸不应。杜东脸有怨色也不去领薪水直出门,到门口又吐了一口口水,扬长而去。
老先生又对杜仲喝道:“你还不跪吗?”此时时候尚早,医馆中并无她人。想必老先生教子严厉,杜仲这么多年来,还极少见过老父亲如此怒吼,惊惊战战向他跪了下去,就听老先生怒道:“你不必跪我,要跪那个字!”他手指向侧墙上,一幅画像下,那个大大的“医”字。
又听他怒道:“祖上曾经身受大难,几乎丧命,得医者无偿医助,更传上我杜氏医脉,我从小怎么教你来着?想不到你……你……”他怒火中烧,气得直咳。
杜仲不敢答话。老先生转头对林夕道:“小姑娘,还望你宽容。我见你身有重病,不如让老夫把你的病先诊治吧!”又对杜仲喝道:“还不去端碗参汤来,与这位姑娘服下!”
柳暗花明又一村,林夕流泪。只不过这次是想到应宽怀有治了,心中激动而流的泪,她心中记挂着应宽怀,谢绝了杜老先生的好意,央求他们父子快去客栈救治。老先生向林夕问明了客栈所在,叫林夕先行一步,由他们父子俩准备医具,随后就到,林夕见他不似作伪,依言而行。
林夕走后,杜仲呐呐道:“爹,我只是……为了维源……”
杜老先生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才道:“仲儿啊!你自小在医道天资很好,但为人处世,岂能事事求利?维源自小豪气,我很喜欢,你以为维源那样,我就不心痛吗?可咱们做人,不能这样啊!那杜东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我赶走了他!”
看到儿子点了点头。他又道:“还有,今天你真是有眼无珠!那姑娘凤目入鬓,地阁饱满,隆准丰盈,绝对不是低贱之人。你只看到她衣服破烂,却未曾注意那布料,那是最上好的丝和绵共同编织而成的,柔韧非常。平常人家一年所产,都买不到一件。若是我猜的没错,她分明生在富贵之家,不知何故落难于此,你想想,一旦她回势,我们……”
杜仲对父亲一向信服,听到这里打了一个寒噤,心中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再不敢有他念。
于是,杜氏父子收拾医具,直奔客栈。
到客栈后,向小二问明房间,入门后,只见林夕正拿着一条湿布为榻上一个少年擦脸,一见他们进来,面有喜色。杜老先生点了点头,叫杜仲前去为应宽怀把脉。自己把林夕叫到旁边,向她问明伤者情况。林夕语焉不详,只说应宽怀是胸腹受到重击所致。正说话间,却听到榻前杜仲“啊”一声。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杜仲先看了看应宽怀的气色,只见他面色红晕,全无平常伤者脸色苍白之相,感到奇怪。坐近一看,想听他呼吸之声,以此推断伤者躯体状况,却发现此人呼吸全无,不由大惊。连忙伸手为应宽怀把脉。
通常医者把脉多取寸口脉,即把双手桡动脉,分寸、关、尺,医生三只手指并排把于脉上,食指近腕端为寸,中指为关,拇指为尺。寸口脉属手太阴肺经,肺朝百脉,故躯体各个部位的状况都可通过经络反应到寸口脉上。把脉的时候通过脉跳动的次数、浮沉、力度、宽窄、频律等综合分析与正常脉象对比而得出异常脉象的不同之处,从而得出脉象所主病证。
可当杜仲把三指搭到应宽怀的脉上时,初时只觉得此人气若游丝,已是将死。二息过后,却感到脉搏跳动越来越有力,也越来越急促,才几个呼吸,脉搏竟如大江潮汐,每一次跳动,似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冲击他的三指,最后竟然拿捏不住应宽怀的手,如被蛇咬,“啊”的叫了一声。
他的叫声惊动了老人和林夕,林夕心一跳。杜老却责怪道:“怎么如此大惊小怪?有何异常?”杜仲圆睁双眼,对他道:“爹,这不可能!”杜老听他语气惊奇,素知他这个儿子医道上也是颇有成就,见他如此,忙走过去。一见应宽怀的脸色,听应宽怀的呼吸,也是“噫”一声。
老先生亲自搭脉,情况依然如故,也被应宽怀的脉搏弹开,他连续试了两次,都是一般结果,心中极惊。转而又想到,第一次放开后,伤者的脉搏不一会儿就放得很轻,第二次搭上去,瞬息间又变得癫狂起来。心中一动:这人莫不是虽然呼吸停止,却神智清醒,刚才那是有意识的行为!
他行医数十年,今天大开眼界,算是认识到这伤者躯体的奇异了。
停止呼吸,却能存活,此一奇也;不必动弹,也能以脉搏弹开他人,此二奇也;脉搏时而缓若已无,刹那间却变得如狂,此三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