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包着冰块,被放在夏晚词的额头上,她的脸苍白,紧紧闭着眼,嘴里喃喃地嘟囔着,整个人都处在昏迷状态。
“烧到三十九度,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崔明仰焦急地看向邓翡。
“只是吓到了,打完针先看看。”邓翡面无表情地说,手里把玩着一块木牌,夏晚词每天带着的那块。崔明仰看到那木牌,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纠结,又看向夏晚词,毛巾擦向她白净的脸,她柔顺地躺在那里,像一片绵软的云,让人混不设防的就想靠近。许久,他与有荣焉地说:“阿词真厉害,没想到这种事她也能弄,听沈宏发刚刚的口气,她以后在西敏就是独一份了。”
邓翡笑了下,没说话。刚刚夏晚词昏在了他怀里,所以无论是对着赶来的沈宏发,还是李明哲,他都说是夏晚词出的手。
她想要做西敏第一的风水师,那么今天以后,她已经是了。
她知道后,该是欣喜若狂的吧,还是会呆呆傻傻,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今年本命年一直都倒霉,怎么能……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事?”那双圆圆的杏眼,该会迸发出怎样的神采?想到这里,邓翡不禁弯起了嘴角,到时候他就说她傻人有傻福,他想着……思绪不受控制的,想着她曾经每一次喜悦的样子,侧头笑了起来。
眼神一滞,椅子上搭着夏晚词的白衬衫,他的凝目望去,如果没看错,那可是夏晚词今天穿的白色短袖,这小子不会胆大的给她换了衣服吧?他连忙看向夏晚词,她的薄被盖的严实,看不出有没有被换衣服,那么薄的衬衫,里面可是应该什么都没有穿的,想到这里,邓翡的脸黑了。他刚刚和李明哲出去了一会而已……
他沉着目光看向崔明仰,崔明仰的神色如常,还在虔诚的凝视着夏晚词,一点没发现邓翡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
他们俩究竟关系到了哪一步?
邓翡猜测着,这是第一次他真心好奇夏晚词的感情生活,她喜欢着苏子初,而崔明仰喜欢着她……这关系还挺乱,邓翡觉得心里有点烦,刚才的好心情瞬间都没了,连带崔明仰那种痴情的眼神都令他觉得不舒服,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他转身去了客厅。
看到他这样识趣的离开,崔明仰还有些感激,更感激的是,不多时,夏晚词就退了烧,崔明仰松了口气,这才关了夏晚词卧室的灯,让她安心入睡。
刚出客厅想喘口气,弄点东西吃,家里就来人了。
“阿词退烧了吧?”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王依然一身亮丽闯入客厅。
这是邓翡第一次见她,人比声音更漂亮,粉紫的长裙及地,走动间有种翩然的唯美,她喘着气,右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楞楞地和邓翡对视着。
崔明仰去开的门,跟着她后面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神色无奈,对着两个人说:“邓翡,王依然。王依然,邓翡。阿词还在卧室。”
邓翡点了下头,他听说过这个人,夏晚词的好友。
王依然一路向夏晚词的卧室走去,长裙拖在鞋面上,随着她的走动,翻动起极小的浪花。她的眼光却一直流连在邓翡身上,“原来你就是邓翡?阿词说你长得好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邓翡回以面无表情。
“你妈做的这是什么粥?”崔明仰扯着嗓子在厨房喊。
“菜粥。”王依然说。
“菜粥多难吃,阿词不喜欢。”崔明仰嘟囔起来。
“生病还想喝什么粥,当然是菜粥。”王依然一跺脚,转身向厨房冲去,“都是你没用,刚才慌的六神无主,你嫌弃不好怎么不自己做,让我跑两趟。”
“你不来谁给阿词换衣服。”崔明仰毫不示弱,完全没有在夏晚词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
王依然端着小碗从厨房出来,一想又不对,转头训斥道,“她还没醒,你现在倒出来干什么,等会都凉了。”
崔明仰擦着手出来,指着她对邓翡说,“刚她来过一次了,你没在家逃过一劫。”
邓翡弯起嘴角笑了下,心里想,你也逃过了一劫。
王依然已经把粥倒了回去,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冷哼一声,“别口气像个男主人,你自己几斤几两最清楚,追了这么多年还是白忙活,对了,别说我没通知你,苏子初明天可要过来。”
“什么?”崔明仰一下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王依然顺了下长发,云淡风轻地说,“你又耍小心眼了吧,刚刚人家给阿词打电话你不听,结果人家打给我了。”说完她看向邓翡,“他是不是关了阿词的电话?”
邓翡饶有兴趣的看向崔明仰,崔明仰气的脸色发青,指着王依然,一副想打她的样子。
但显然王依然根本不怕,嘲弄的笑了笑说,“你不想见他,阿词可想见!你觉得他不好,我觉得你才是最坏,明明不能娶阿词,每天摆着情深一片的样子其实就是害人。”
崔明仰的脸色顿时青灰一片,比刚才看到夏晚词晕倒时还难看,他看着王依然,眼神都能撕把了她。王依然看都不看他,打了个哈欠说:“又耽误了我约会,我进去看看阿词,我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呢。”
崔明仰气个绝倒。
王依然进屋看了看夏晚词,和邓翡说了两句话,提着长裙就走了,留下崔明仰傻在客厅里,令邓翡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会不会爆血管。
其实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崔明仰不能娶夏晚词。但看着崔明仰的样子,他想到折腾了一下午大家都没吃饭,邓翡觉得他还是先吃饭比较重要。
但是他不问,不代表崔明仰不想说,看邓翡弄了晚饭,放在茶几上,对着电视吃饭,崔明仰在旁边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忽然跑到厨房,拿出一罐啤酒来,坐在旁边闷声喝起来。
邓翡继续安静的吃饭,崔明仰也得了自在,没人管他,夏晚词在睡觉,邓翡也当没看见,崔明仰喝着闷酒,灌了一罐又一罐,越喝反倒越郁闷。
其实他这时候特想找人说说话,刚才王依然的话,就像把刀子插在他心上,邓翡明明也听到了,可是他连个眼神也没有。
崔明仰看着他,邓翡生的极好,可是他从来没有防备过他,就是因为他知道,夏晚词和他的事情,和其他人都没关系,夏晚词的心在苏子初身上,而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防备别人。可刚刚王依然说,阿词提过邓翡,还说他长得好,原来夏晚词的眼里,也能看到其他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拿起啤酒忽然碰了一下邓翡的饭碗,“邓翡,今天谢谢你。”带着某种难名的心有余悸,他沉声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今天救了阿词回来。”说完他看向邓翡,真诚的望着他。
邓翡放下小碗,里面还有半碗饭,他擦了擦嘴说,“我没做什么。”
“我到现在才真的回魂了。”崔明仰抬头,一口气灌了半罐子啤酒。“不管怎么样,我更在意阿词的安全。”他说,鼻子却开始发酸。有些事,真的没办法给人说,太近或是太远,都没法说,憋在心里,一年一年渐渐就成了心病,却就连最心爱的人,他也不能说。
那其实邓翡更不是他亲近的人,但今天,他救了夏晚词,加上他一贯不多事,此时此地,崔明仰竟然觉得他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
“刚刚王依然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她总是那么不留情,可这么不留情的说话,还是第一次。”说完他自嘲的笑了下,“可她说的不对!我不信命,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说完他看向邓翡,一副准备推心置腹的架势。邓翡靠向沙发,这小子大概的憋的狠了,所以想找人倾诉,那他就好心当一次听众好了。
邓翡自己其实也不信命,他要是认命就不会到这儿来了。可是他觉得有些事情可以强求,有些事情,强求来的真没意思。可看着崔明仰的样子,他又觉得也许是自己还没有到崔明仰那份上,所以无法产生共鸣。
可邓翡还没体谅完,就听崔明仰话锋一转又说:“可不认命又怎么样?我从高一认识她,八年,八年时间,可还是没赶上她和苏子初,人家是初中同学,这就是命。”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关系,这么说来,夏晚词认识苏子初十一年了,时间是不短。
邓翡这辈子没什么求不得的事情,现在更是,两辈子最悠闲的时候,和度假一样,的都有时间逗鸟玩,他想到这里,觉得也许可以劝一下崔明仰,钻牛角尖是和自己过不去,夏晚词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犯不着这样,可是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好像有点委屈夏晚词,她好毛病没有,坏毛病也没什么,这世道,本分女孩子越来越少了。
崔明仰喝了几口酒,继续说道:“哼,苏子初明天要来……他算什么东西,我抬抬手指就弄死他,可是我不敢,你知道吗。”崔明仰看着邓翡,眼神阴郁而诡异,“你相信有人就这么摸一下,你在她面前就可以白的像一张纸。”他搭着邓翡的手腕,手冰的吓人,“阿词就可以,她这样摸一下,前世今生她都能知道。”
邓翡手腕一抖,甩开他的手。
“对不起。”崔明仰立时觉得歉意,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人说说,周围的人都不认识阿词,我就算想说,他们也听不懂,因为他们不认识阿词,不知道她多好……阿词多好呀,单纯,善良,那时候学校里大家都躲着我……只有她,总是偷偷的帮我。”
邓翡吃惊地看着他,这个崔明仰的身份他知道,他并不是崔家正经的孩子,好听点是二房生的,难听点就是私生子,而且,他还是和崔家正经太太的孩子同一年出生,崔明仰的母亲,用现代话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三。
所以这些年,他都是和母亲住在外面,并没有进崔家的门。
这些都不是秘闻,邓翡在网上看到的。那么想来曾经在学校,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崔明仰的身份并不受人欢迎。
邓翡拿茶杯碰了下崔明仰的啤酒罐,“你想开点。”
崔明仰喝了不少,说话有点黏,也很凌乱,解释了两句就又转到了自己的事情上“那年学校春游,她正在学易经,用五帝钱学推卦……结果她算出我有事,硬是摘了每天戴的那块牌子帮我看。”他摸着自己的手腕看向邓翡,“就是那一天,你知道吗?她这样摸着我的手,望着我,我的心跳都停了。”
邓翡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被夏晚词这样抓过手腕,那一刻,他的心跳好像也有点停。
心里忽然乱糟糟的,他看着崔明仰,对上他愁苦的神情,邓翡的心里忽然更觉烦躁,随口问道,“所以她帮你挡了灾?”
“挡灾?”崔明仰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能那么神,根本不信,她不让我爬山我硬是和同学去了……结果那天我才知道,什么是泄漏天机要遭天谴,阿词和我,最后两个人一起掉下山,要不是被挂在树上……其实现在想想,那样也好……我们俩可以死一块。”他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啤酒罐,神情像个偏执狂。
邓翡似懂非懂,不太明白这种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她死一块的心情。
看自己说了半天,邓翡竟然鲜有的面露迷茫,崔明仰顿觉气闷,端起啤酒又是一阵喝,凉凉的啤酒下肚,他越喝越清醒,罐子一空,他扔去一边说:“我这辈子就一个愿望,可是却实现不了,这种绝望你不懂。”
“什么愿望?怎么实现不了?”邓翡果然不解。
崔明仰倒进沙发里,凄然地笑了下,“夏晚词呀,我这辈子就想娶夏晚词做老婆,成天到晚看着她,可是最可笑的是,就算没有苏子初,她也不会要我。”
邓翡愣了,“这是为什么?”
崔明仰坐起来,诡异的眼神望着他,神神秘秘地说:“阿词会看呀,她很早就知道我要娶的是什么人,连我几岁会结婚,她也知道。”说完他倒进沙发里,手捂上眼睛,“她说那个人……不是她!”声音带着绝望的痛苦。
这一刻,邓翡终于懂了。
他同情的看着崔明仰,明白因为夏晚词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她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照顾,也明白了崔明仰,这么多年,没有希望的守候。
但他还是不明白,王依然所说的,他也不能娶夏晚词是为什么?
刚想问,崔明仰却一抹眼睛坐了起来,双眼水润,显然刚刚哭了,“可我最生气的还是苏子初你知道吗?那个人就惯会玩暧昧,明知道阿词喜欢他,这么多年都是不远不近,也不表白,也不拒绝,你说他是不是混蛋?”说完他望着邓翡,企图看到一点共鸣。
但他失望了,邓翡不了解苏子初,所以没说话。崔明仰叹了口气说:“你不了解阿词,所以你不心疼她。她是很死心眼的人,你不知道。”
“她最傻,她自己都分不清,你以为她真的喜欢苏子初?她其实自己都分不清,她这辈子,没自己的东西,都是夏萌的。这房子,”他的手挥舞着,“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努力供这房子?是因为现在国内男孩没房娶不到老婆,这房子是夏萌将来娶媳妇用的。”
邓翡赞同这一点,点了点头,“怪不得她当时撞车时那么紧张,估计害怕连累到这房子吧。”
“你才知道。”崔明仰板着指头给他说:“她挣的钱也是给夏萌的学费生活费,车是买来撑门面,为给夏萌挣钱用的……前途,未来,每一样她都给她弟安排的好好的。除了子初,是她自己觉得唯一任性的地方,她其实根本没那么喜欢他,我都知道。她只是放任自己,她就是觉得……要是连这件事也没了,她就什么也没了。”
邓翡看着他,此时才发觉,崔明仰真是把夏晚词爱到骨头缝里去了,他竟然,这么了解她。
鲜有的同情心爆发,安慰道:“那她总有一天会看到你的心意的。”
崔明仰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她对我比对子初好,每年她宁可自己倒霉,也要帮我看运程,帮我在我爸面前争取,我今天的一切,都是阿词和我一起奋斗来的,别的女人想来坐享其成,门都没用!”这话说的像是给自己打气,却透着一股子绝望悲苦。
邓翡不适应这种悲伤的谈话氛围,提醒道:“她还在生病。”
一句话提醒了崔明仰,他立刻冲进卧室去看夏晚词,这下邓翡后悔了,那人喝了酒,现在又到了夏晚词的卧室,别出点什么事,他无奈跟了进去。
正看到崔明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着夏晚词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屋里只亮着床头的小灯,崔明仰把夏晚词的手,就那样轻柔地贴在自己脸上,她是无知无觉的,所以只剩下柔顺,也因为柔顺,所以崔明仰可以红着眼睛,一脸柔情的肆意看着她,轻软的丝一般的眼神,令邓翡顷刻间读懂了他此时的心思,如果可以,崔明仰大概一定希望时间能停在此时,给他和夏晚词一个天长地久。
邓翡的心,忽然也被软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