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
民国二十年春青州南山道观。
我叫唐林,是这座道观里的道师,我习惯于修行。
……
但是,我们道观已经很多天没有人来过了,只有一些道师们还住在这里,只是这道师就同和尚一样,需要香火的支持,山下已经很多天没有来过人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再需要道术的帮助,我只知道道观里的粮仓渐渐空了。
从开始的门庭若市,到如今的门可罗雀,似乎差别不大,但是却犹如天堑。
许多师兄弟下了山,整座道观不过寥寥数人还在,道观门口也已经很久没有人去打扫了,几片落叶被吹动,空旷的地方显得冷冷凄凄。
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
今天,三月八日,道观里的粮食彻底吃完了。师兄弟们开始报怨起来,我是没有太过在意的,一直在蒲团上打坐修行,偶然观望门口,渴望有一个需要捉鬼或者祈雨的人来,可惜,我们这些道师似乎已经彻底被遗忘,在浩浩汤汤的历史潮流之下,道师这个职业似乎进入了末期,为什么呢?
兴许是因为那群学生吧!
他们用几年在洋人那学到的知识来质疑我们几千年的传承,恰巧,他们的言论又被广泛关注,故而,我们道观变得愈发冷清起来。
……
日上三竿,我们准时去打坐,师傅没有吃早饭,所以显得愈加憔悴。
我们的师傅,俗名叫姜寒,道号寒尘子,一生几乎都在道观里度过,我是六岁的时候被他在山下带回来的,算算日子,如今,我也十六岁了,而师傅,也已经到了耄耋之年。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因为我六岁之前是在一个屠户那里度过的。
当时,我很悲惨,每天都要帮屠户杀很多动物,做很多事情,稍一不顺他心意,便是如惊雷般的掌掴声响起,想想就不寒而栗。
屠户经常也嘲笑我,他说,我是在卖肉的集市上被找到的,当时,他只用了几文钱就买下了我,兴许是因为我当时太瘦了,兴许是因为我当时太丑了,没别的,很惨很惨。
好在六岁那年,我用二两白酒放到了屠户,一个人跑出了村,在快饿死的时候,终于到了这观,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屠户,师傅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唐林,道号如林,他要我好好的活下去。
不求传承他的道火,不求发扬道观,只求好好活着。
这是一个乱世,洋人过于强大,熬到了民国还好些,不过国内的局势也不怎么乐观,我们这小小的道观就有如风雨中的浮萍,随时有彻底没入水底的风险。
……
今年的打坐,有些滑稽。
本来,我们道观有足足两百人。
如今,我们道观只有五个人。
然而,就是这五个蒲团上,还少了一人的身影。
今天只有四个人来打坐修行。
师傅看着那空荡荡的蒲团,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悲凉的神情,问我:“唐林啊,你说,师傅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其他师兄弟顿时浑身一震,他们,看似还在安静的打坐,实际上早就蠢蠢欲动,若不是还想观望一下,看看究竟还有没有白饭吃,否则今天就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了。
我是不可能走的,师傅对我恩重如山,就算饿死在道观里,我也要大声朗诵着道经死去,至少,死的时候我不是屠户的一条狗。
“错了,师傅当然做错了。”我肯定的回答。
大师兄李太尽登时露出愤怒的神情,佯装着大义凛然的气势,对我吼道:“小师弟,你在说什么,师傅平时做错了什么,你说啊!”
呵,那声音可真够大的,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是人皆有错,道所完错。”师傅慢悠悠地道,“唐林,你的道行是愈来愈深了。”
我忙点头。
李太尽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咕噜。”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响了一声。
师傅示意大家继续打坐,可除了我,其他人都不乐意。
二师兄说:“师傅,我们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饭了,莫非,咱们道观已经彻底没有粮食了吗?”
九师弟说:“是啊是啊,虽然修道就是要清心寡欲,但是也不能不吃啊。”
李太尽附和道:“我们的修为都没有到辟谷期,需要粮食啊!师傅,要不,我们下山去?”
八师弟说:“对啊对啊,大师兄好主意。”
师傅安静地打坐,一言不发,他们的目光顿时聚集在我身上。
“哼,难怪还不走,原来是想借师傅的名头去下山行骗。”我冷笑着想。
这些家伙,你以为他们十几年来,真的有学习道术吗?
不,他们的体内没有一丝真气,师傅和我都看得真切。
我在这里修行了十年,学会了轻功,学会了各种道术,可是没有师傅的命令,我绝不敢在普通人眼里展示。
他们就是想要去骗钱的。
……
我说:“大师兄,你说什么呢?忘记我们道观的传统了吗?只有别人上门,露出诚恳,我们才可以去帮助,像你这样如此,我们不就是神棍了吗?”
江湖神棍,上门索财,一无是处,坑蒙拐骗。
李太尽登时冷冷地看着我:“小师弟,师傅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开口了?”
我:“我相信,师傅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
师傅倏然睁开了双眼,眼中有一抹水光闪过,那是不愿露出的泪水。
师傅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人,但是这些人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愧疚,他只好无奈地说:“算算年头,你们都在我这道观里待了至少五年了,也该出师了,我看今日,就是个好时机。”
“如此甚好!”
他们高呼道。
“可是,”李太尽眼中露出贪婪地神色,说:“我们都要出师去普渡众生了,师傅是不是该给我们临行前做最后一次散伙宴?”
“如果食堂里还有吃的,”师傅说:“那你们就拿去吧,权当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帮助,如今,我们缘分已尽。”
“多谢师傅!”
他们最后一次恭敬地朝师傅行礼,然后一哄而散。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如何,才能表示出我内心的情感。
愤怒么?还是悲凉?
兴许只有无奈。
他们走了,我没有,我依然安宁地打坐着,虽然已是饥肠辘辘,但我的内心,是充实的。
师傅满意的看了我一眼,也安静地打坐。
食堂里没有食物,什么也没有,因为道观里很静,所以我很快就听到了他们的咒骂声。最洪亮的是那李太尽的声音:
“草,这老家伙,怎么没东西吃,吗的,他以为我憋屈在这小小道观里干嘛?”
然后是九师弟的声音:
“哼,你还算好的,我才吃了这里五年的饭,我以为这辈子就可以这么快乐的过去了,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废了,这个烂地方!”
他们已经不再以师兄弟自居,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南山道观的人。
随后,道观里响起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师傅房间里的最响,他们估计还以为师傅私藏了什么食物吧。
我偷偷瞥了师傅一眼,却看见泪流满脸的他。
浑浊苍老的双目止不住的泪水,身上的道袍也被浸湿,他也看到了我,不由地愈加悲伤起来:“唐林,不要看,不要看,打坐的时候不要看,不然就会分神,不然,就无法凝聚元气了。呜呜。”
师傅最终还是低声抽泣起来。
我没哭,眼里一滴泪水也没有。
……
又过了一个时辰,翻找东西的声音彻底止歇,但是除了我们打坐的这个房间,其他地方已经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被扯碎的旗幡。
曾经被视为最珍重的经纶被他们统统抱走,这些强盗最后停留在道观的门口。
“我真不该来这个地方。”是李太尽的声音,“哼,耗费了老子二十年的光阴,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后还要饿着肚子回去。”
“呸,这就是厕所,那老头子,只要谁说一句’我一心向道’立马就放行,现在好了吧,粮食都吃光了,哼哼哼。”
“走!这些书说不定还能拿来卖钱,在那里什么都无法得到。”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又渐渐消散,于是,这些强盗终于走了,道观恢复平静。
师傅的泪光很快就流干了,又恢复出一幅世外高人的样子。
“他们会后悔的。”师傅说,“唐林,师傅有个东西给你看。”
说着,师傅缓缓起身,却不小心踩到了李太尽的蒲团,差点摔倒,我立马上去扶他。
师傅要给我什么呢?我很好奇。
“去后院。”师傅说。
……
我们来到了道观的后院,这里,只有一口井,莫名的井。
这井好像从来不缺水,师傅说,这是因为我们道观处在阴地的关系,我后来也从道书上看到了。
然而这里除了这口井什么都没有,师傅要给我什么呢?
“唐林,站在井边。”师傅说。
我好奇地站在了井的旁边。
师傅见我如此配合,露出的欣慰的笑容,“好好好。”
“彭——”
师傅隔着空,狠狠推出一掌,我看到了恐怖的真气刹那之间爆发开来。
我想停住,心中是骇然。
师傅?为什么。
我茫然了。
可是师傅的修为高出我太多,我被一掌打入了井中。
可是,我没有感受到下落,井中,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璀璨的星光。。
我最后看了师傅一眼,他在井口看着我,我才发现,井的下方,是一片巨大的虫洞。
只有今天才有。
师傅变得好苍老,好苍老。
那一掌,似乎就是为了沟通这虫洞出来的。
所以师傅也耗尽了所有的元气。
他的嘴角露出苦笑:“原本,我打算送两百个人去那边的。”
后面的没听清,因为我已经进入了虫洞,在我一进去的刹那,虫洞就消失了。
。。
……
民国二十年春,青州南山道观里有一个疯了的老道师。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然后疯疯癫癫的跑下了山。
那天,老道师表露出无人可挡的气势,一个一个的追杀,又杀了几人。
最后,他亲手杀光了当年拜入南山道观的两百人。
这件事情一直到几百年后都没有揭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