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京,金铭坊的甲申号大宅中,一座小小的庭院中,一青色圆领袍的少年与一淡灰麻衫老者相对而坐。他们足下是取自理山的白色石板,桌子是带着润玉观感的白石桌,桌上清一色的素斋小吃,两杯清茶倒映着风轻云淡的天空。
缩在回廊的木柱后的灰衣小童却满脸不思其解的盯着庭院中的两人,按照他的记忆,两者的衣物可以彰显出二人的地位,但为何少爷能如此坦荡的与老者相对而坐。
“常福,过来,我有一物需要你拿来。”少年遥遥对小童一笑,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畅感。
小童忙应声赶来,低着头,但那乌黑的眼珠子却滴溜溜的上抬,盯着老者看。
只见那老者满头白发,皱纹布满的老脸还残留着一丝灰土粘留的痕迹,再加上那一身脏兮兮的粗布麻衣,看起来与老农夫无疑。小童心中更是大为疑惑,不知少爷为何与这等“下人”来往,虽说少爷只是一方商贾的独子,但家宅能入驻到岚京金铭坊中名列前茅的甲字号大宅,自然是大富大贵之人。
“咳,常福,目光不准对义父如此放肆。”少年脸色一沉,低声道。
听闻少爷对老者的称呼,常福顿时慌了神,浑身一个激灵地对老者压弯腰,连道好几声歉。小童纵然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哪里不知道此老对少年的重要性,若是惹得那老人有什么不快,恐怕他在宅中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常福年少无知,我在此代其向义父致歉,若义父怒气未消,我愿替义父对常福做出合理的处罚。”少年说话滴水不漏,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小童,心中叹气。这小童远远就见到他对老者如此恭敬,却还是不识好歹做出日此放肆行为,看来这小童远远没有他所想的那么机灵。
“罢了,我还没有小气到寻一个小孩子的晦气。”老者发须尽白,若忽略身上的衣衫不谈,还能从眉目间寻出一丝道骨仙风来。
心中打定主意更换童子,少年脸上丝毫表情未露,微笑着对小童道:“还不快谢谢义父。”
小童哪里不敢答应,惶恐地对老者道谢。等小童的言语一尽,少年继续说道:“常福,你去我房中取出那块佩玉出来,我有用处。”
常福诺诺退去,一远离小庭院便拔腿奔跑,身影在走廊中远去。
“先略去这些废话,东方少。”老者看似说话十分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说:“现在当务之急,要看那玉佩上你父亲有无留下只言片语。活生生的两个人外出游商,居然失踪了,此事很有古怪。”
待那小童离去,少年一下子苦下脸来,低声诉苦,“父母二人一去不返,也没遗留下什么言语,一下子将诺大的家业落下来,我根本不敢将这个消息透露一分一毫,若非义父终于来到,恐怕我孤零一人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老者微眯着眼,让人寻不出他目光的聚焦所在来,“我看你年少老成,其实只是欠缺威望二字,凭你的机警,就算你的父母隐退后线,你独身一人也能在这岚京中闯出一片天空来。也罢,寻你父母二人的任务交给我好了,在我走之前自会让你在这岚京中威信大涨。说吧,反对你以及怀疑你的人都有哪些,我自会拜访。”
少年脸上的难看消散了一些,但还是满脸愁容道:“多谢义父了,义父再静等片刻,等那小童拿来玉佩后,我给您一一道来。”
“我与你的父亲自是熟识,否则也不会扶植他从乡村小子来到岚京富贾这一步。”老者淡淡地说,“但是你这小子,虽说你刚出生时我见你一面,而且我也成为你的义父,但是看你这小子父母失踪后,满脸镇定,而且将这家业暂时打理得有井有条,让各路垂涎你们家业的人无功而返,心机和计谋之深,让我也不得不感叹东方明那小子生出个好儿子来。”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后脑勺,苦笑道:“义父夸奖了,若不是父亲有预见之明,先早便教我这些东西,恐怕我现在都手忙脚乱了,哪能守住这份家业三个月之久。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寻找到家父家母,否则就算有义父的扶持,恐怕这份家业就要中落在我的手中。”
老者却不再言语,把目光放在玉石桌面,那莹白瓷杯上。
少年当即会意,转头看着走廊的出口。小童手捧着以红布包裹的玉佩,飞快地跑出走廊回到庭院里,看其殷勤的模样,似乎是想替刚才的行为将功赎罪。
小童来到二人跟前,双手将玉佩上奉,眼巴巴地看着少年,那带着红润的小脸尽是讨好之意。少年接过玉佩,将其双手捧给老者,低声道:“拜托义父了,回头我会将那些人的名单奉上,多谢义父对孩儿的扶持。”
老者收了玉佩,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杯一放,然后站了起来。他手指掐诀,一缕缕重鸣声不知从何而起,丝丝黑气从他天灵盖处溢了出来。黑气如同飘渺无骨的幽鬼,在晃晃白日下缓缓飘动间,自行在老者眼前凝结出一枚物件的形状来。但无奈形状还未定型十之三四,东方少无论如何都看不出那是什么物体来。
老者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还好我在修念者中也不是那种底层存在,否则我还真不能在岚京如此重要的地方插手这么多事来,今日事了,以后我与你父亲的缘分更加淡薄起来,所以说以后的路你还是要小心谨慎,毕竟说不定哪一天你父亲一死,我再也不管这岚京东方家了。”
少年表情一肃,朝老者一礼,“我知道了,还望义父保重。”
老者点点头,手中法决一变,那缕缕黑气朝中间一个凝固,一枚小巧玲珑的漆黑小锤浮现在他的眉宇前方。那往小锤流去的黑气流动方向一变,朝老者的全身四处流淌而去,顷刻间包裹了老者的全身。
那老人化作一抹黑色的遁光,拔地而起,带着尖啸声破空而去。庭院中东方少满脸震惊地看着老人的遁光在晴朗的天空中越缩越小,只觉得手心中满满是汗,滑腻异常。
那小童更加不堪,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他心中更是对刚才那不敬之举产生莫大的悔意,虽然他年龄尚小见闻不多,但他也知道有种比普通贵族更为尊贵的存在,那便是在市井传闻中一直出场概率最高的修念者。传说他们手中不用挥剑,只需心念一动,那飞剑自会在千里之外夺人性命。更是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弹指间碎石崩岩的恐怖能力。
想到这里小童差点小便失禁起来,要是那老人对其心怀不满,只需走后一个飞剑刺来,那他的脑袋性命岂不一剑两断?
东方少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富家少爷,况且修念者他也并非第一次看见,但老者那飞遁之术却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能够观察。他在短短两三个呼吸间便恢复正常起来,将茶杯举起,一饮而尽。等那茶水化作淡淡的涩味在口腔中传开,他那扑通扑通的心脏终究平复下来。
“要是我也能像义父一般,哪怕要我换全部家财,我都眼睛不眨一下。”东方少唏嘘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地上失措的小童,皱了皱眉。他挥挥衣袖,轻风扑到小童脸上,影子晃得小童终于清醒过来。常福当即一跳而起,诺诺地道:“少爷……”
“常福,你回到柴房中去吧。”东方少抬步往走廊而去,连一眼都没有望向小童。
小童闻言,先是脸色一变,随后一股红润涌上整个脸蛋。他满脸都皱了起来,哇哇地哭道:“少爷,我错了,我……”
东方少的背影在走廊的一间房门处消失了,木门咿呀的合拢,留下小童在庭院中低泣。
合上房门,一个丫鬟迎上前来,东方少挥挥手让其出门。那丫鬟自然不敢抗命,敛身一礼后挪步走出房门,余下东方少一人在这铺满书卷的房间中。
东方少手托着脸腮,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自言自语道:“阿爹阿娘不知去了哪里,居然没有书信到家三个月之久。若再拖一点,恐怕那些仇家们都知道,虽说现在义父到了,但还是会对家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看来是要做些什么,来证明即使父亲不在,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欺负的主。”
他挠挠腮帮,瞳孔中露出几分着急的神色来,纵然他有能力将父母不在时的家业打点得有条有理,也断然不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想出这个棘手问题的对策来。他瞪着模糊铜镜中自己的影像,唉声叹气起来,“阿爹阿娘,你们倒是快回来啊,不然我一个人也支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