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师,你既然有这样的顾虑,就应该报警啊,哪怕最后查不出来,如果他真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通情达理,也决不会过多责怪你。”
孔蘩怡用手支着头,叹道:“让我再想想吧。”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个小墓碑前,碑上只简简单单刻着“萧燃”两个字,碑前摆放着一束鲜花,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孔蘩怡说:“他从小就远离父母,后来伯父伯母也都相继去世,他含冤自尽,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我又那么懦弱,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他大概真的很恨我,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那天晚上我去见了他,说不定他就不会走上绝路。”
欧阳倩本想说,萧燃的日记里不就是这样暗示的,但见孔蘩怡珠泪涟涟,便忍住了不提。
“叶馨呢?总觉得你们焦不离孟的,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欧阳倩一怔,随即说:“今天就是6月15日了,我们对‘405谋杀案’的前因后果猜出了一些,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预防新的坠楼事件发生,还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我嘱咐叶馨在我家里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生怕有意外。”
但此时,叶馨却离开了欧阳倩的家。几分钟前,她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那端是个男人的声音:“是叶馨吗?”
叶馨顿时警惕起来:知道自己住在欧阳倩家的人屈指可数,怎么会冒出来个陌生人,甚至知道欧阳家的电话?
“请问你是谁?”“我是汪阑珊的侄子,是她在世唯一的亲人,我是在二附院的公用电话亭里。她……她已经快不行了,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了,让我给她安排后事,她在弥留之际,说要见你一面,有要紧的东西给你,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我……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过分,毕竟你和我姑姑无亲无故,但还是希望你一定来一下,满足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最后的心愿。何况,这也和……‘405谋杀案’有关。”
叶馨仍未放松警惕:“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姑姑告诉我的这个电话号码。”“让我想一想,是不是要去。”叶馨赶忙挂了电话,深深呼吸一口。在这个当儿去见汪阑珊,她有种危险的预感,但她觉得不能不去,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个神秘的尾声,她怎能错过?这一月来和汪阑珊的交往如走在钢丝之上,怨恨过,感激过,无奈过,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已经滋生。
当她来到汪阑珊的病房时,那份惊恐的预感更强烈了:病房里只有安静躺着的汪阑珊和叶馨自己,再无别人!
她向护士询问,汪阑珊是否有个侄子前来探望过,护士说:“这个老太太在江京并没有亲人,除了你,也就是精神病院的医生来过。她快不行了,主治医生让我们密切监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最后急救。”
“可是,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自称是她侄子。”
“她刚才倒是让我用轮椅推着她去打过一个电话,那是她这两天来精神最好的时刻了,我怀疑是回光返照。果然,她打完电话后,话却再也说不清了,后来就这么昏睡不醒,”护士仔细打量了一下叶馨。“你是叫叶馨吗?”
叶馨点了点头,心道:这么说来,又是汪阑珊扮作“侄子”给自己打了电话,她想干什么?
护士说:“你看那个纸箱子,是老太太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在箱子上贴着你的名字,我问她,要把这个箱子给叶馨吗?她点了点头。”
叶馨轻轻走近汪阑珊的病床,站了片刻,汪阑珊仍在沉睡,毫无动静。“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又叫我来?”叶馨轻声说着,却又生怕吵醒了汪阑珊。汪阑珊忽然睁开了双眼,叶馨一惊,她能看出,那双眼不是汪阑珊的,是双年轻又略显疯狂的眼睛,但似曾相识。汪阑珊向叶馨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在请求叶馨拉她起床。“你要坐起来吗?”
汪阑珊点点头。
叶馨扶起了汪阑珊,汪阑珊竟执意要下床。叶馨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汪阑珊,又扶住了挂着盐水瓶的架子。
她愣住了。汪阑珊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叶馨以前看见过,正是那晚庄霭雯那个人格的装束。难怪那眼神似曾相识,正是庄霭雯。“你是庄霭雯?”
汪阑珊仿佛没有听见,目光所向,是病房的窗边。叶馨迟疑了一下,还是扶着她走了过去。汪阑珊凭窗而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嘴唇轻启,却没有出声。叶馨仔细观察她的口型,附加猜想,她是在唱那首《月光曲》。
叶馨心情沉甸甸的,更觉汪阑珊这神秘古怪的老太太可怜如斯:她的一生,似乎都是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直到病入膏肓,还在模仿她年轻时的偶像,同样悲剧一场的昔日影后。
想到此,叶馨心头又是一动:这似乎更印证了心理暗示的作用,汪阑珊将自己假想成精神病院里种种悲剧性的人物,其本身的结局就更显凄凉,如果我依然将自己假想成“405谋杀案”的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也会这样误入歧途呢?是啊,迄今为止,我还是认为自己多半是难逃过这一劫,而汪阑珊每见我一次,也都是这个说法。我为什么不能潇洒地置之不理呢?
因为你真的逃不脱的,再如何的不屑一顾也只是自欺欺人。叶馨感觉是身边的庄霭雯在说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叶馨问道:“你真是庄霭雯?”汪阑珊看了一眼叶馨,目光高傲而冷漠。“庄霭雯,你很早就用碎脸预言了你亲生儿子的结局,让人心寒,是不是你的阴魂不散,害死了那些女生?”汪阑珊摇摇头。
“可你知不知道,你昔日的预言,已经在萧燃的潜意识里扎了根,或多或少地左右了他对生命的轻率选择。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预感,所以得了精神分裂?因为你对儿子萧燃的爱之深,使你无法摆脱这个恐怖的预感,导致了精神分裂。我不是很好的精神分析师,我只会坦白地告诉你,你们这个家庭的悲剧,就是因为对宿命的俯首帖耳。”叶馨越说越激动,又觉得荒唐透顶,身边这老太太毕竟只是庄蝶的崇拜者,和她说又有什么用?
说这些能改变你自己的命运吗?你还是逃不脱的。似乎又是庄霭雯的警告。她仔细看汪阑珊的嘴,的确在轻轻嚅动。
“你说什么?”叶馨感觉汪阑珊也好,庄霭雯也好,似乎有要紧的话想告诉她。
汪阑珊在重复着三个字,叶馨紧紧盯着她的嘴唇,终于认出这三个字是“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吗?我不要就是了。”汪阑珊摇摇头,身子也摇摇欲坠。叶馨忙扶稳她,说道:“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吧,你已经站很久了。”汪阑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忽然,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双手用力扳着叶馨的双肩,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还我的梳子!”
这成为了汪阑珊在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梳子?叶馨忍住抑郁的情绪,努力去思考。
抢救结束,没能挽回汪阑珊的生命。叶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取走汪阑珊留给她的箱子,但还是打了开来,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梳子”。
箱子里却只有书。除了叶馨见到过的一些关于表演艺术的书籍外,她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些精神病学和脑科方面的医学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国外的文献。看来汪阑珊长期住在精神病院,并非无动于衷,开始自己探讨病源病理。
她又翻开那本《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取出那几张旧杂志的剪报,盯着庄蝶的那张临窗歌唱的照片看了看,心里又难受了一阵。她看着庄蝶那一头长发,心头一动,又仔细看那照片,“啊”了一声。
只见照片中庄蝶的右侧是一个梳妆台,台上有些化妆品,捉住她视线的是一把奇形的梳子。因为那张照片占了几乎整个版面,所以可以看清那梳子宽背多齿,呈“U”字形放在梳妆台上,似乎是那种既可以梳头,又可以当发卡用的梳子。
她又看了后文庄蝶的特写照,果然,那风华绝代的影后头上正是戴着一个缀满宝石的发夹。
莫非,汪阑珊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梳子?
她说:“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还我的梳子!”她当时已能感觉死亡,所谓“你来的时候”,该是指“你死的时候”,我这个被汪阑珊认定的下一个“受害者”,却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把梳子。离6月16日的凌晨不过只剩几个小时,这梳子难道会突然出现?
推而广之,难道所有“405谋杀案”的受害者,都要遇见这把梳子?有一个人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
叶馨在解剖楼的准备室里见到了冯师傅:“冯师傅,你今天一直在这儿吗?”
“没错,我今天改了作息,准备在这儿一直等到明天凌晨。我虽然不信邪,但也不希望任何邪性的事儿发生。一句话,想早些知道个结果。被你们这几个人一折腾,我现在也有点儿不能自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叶馨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萧燃当年跳楼后尸体送来,他身边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个人用品?是你收下了他所有的遗物,对不对?”
冯师傅一愣,揉着太阳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莫非,你问的是这个?”他示意叶馨随他走到那间小尸库,取出萧燃尸体相关的那个文件袋,拿出一张表格,仔细看了看,又递到叶馨面前,指着一行记录说:“这是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一把梳子,明显是女人用的梳子,我还记得那梳子是宽背,长齿,应该还可以做发夹用。梳子背上有那么好几十个小宝石,有些是红的,有些是黑的,估计够贵重。萧燃坠楼时,手里紧握着这把梳子。尸体送来后,我哪里敢留这么贵重的奢侈品,就上交了。”
叶馨道:“我问的就是这个,你知道这梳子后来去哪里了?以后又见过没有?”
冯师傅摇摇头。再看叶馨已一溜烟跑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