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怕,叶馨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忽然觉得一只冰冷僵硬的手从后面伸来,搭在了她脸旁。不对,这手毫无人气,是爪子!
“小倩,是你吗?”她绝望地轻声问。当然不可能又是欧阳倩在作弄人,欧阳倩分明在叶馨身前。
欧阳倩回头诧异地看去,又打起手电照了一下,叶馨见她脸色骤变,忙用力咬紧牙关,又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来。但欧阳倩随即又现出俏皮一笑,叶馨才知自己又中了她的圈套,回头看时,还是吓得灵魂出窍!
一具完整的骷髅紧贴在自己身后!那是教学用的人体骨架标本,被钉在一个铁架子上,入学时参观这解剖楼时,她就见过一次,没想到今晚在这里遇上。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已经响在了走廊里。叶馨只好在心中反复祷告,希望那脚步在到达走廊尽头前就彻底停下。
可脚步偏偏越走越近,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一震,叶馨的心也跟着震一震。
终于,那脚步到了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欧阳倩忽然又拉起叶馨,在她耳边轻声说:“他一定在抛硬币,决定进哪间屋。我们往里躲!”两人摸索到了屋子的最里面。原来欧阳倩刚才打手电时已看清,屋角有个硕大的橱子,此时她伸手拉开了橱门,飞快地用手电一扫,橱里挂了些物事,急切之间也看不清,但似乎有足够的空间。两人不再耽搁,一起钻了进去。
脚步声真的进了屋!脚步停了下来,一瞬憋人的寂静,随即“砰”的一声重响。橱内一片漆黑,两人都在心里反复权衡,是否要轻轻推开橱门,看一眼屋里究竟是谁。恐惧最终征服了好奇心,两人的呼吸都减到最小流量,哪里敢轻举妄动?
两人立刻庆幸自己做了明智的决定,因为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脚步声不再那么沉重,而是拖泥带水,水泥地面上一片“嚓嚓”响。而这“嚓嚓”响正向两人藏身的大橱移近。黑暗中,欧阳倩向叶馨伸出手,叶馨感觉到了,将她的手攥住,像握住了一个小小的冰柱,才知道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倩,和自己一样,在逼近的脚步声中,有了绝望之感。
脚步声在橱前停了下来,在橱门被缓缓开启时,两人的绝望感到了顶点。没有一丝光线透入,屋内显然还黑着灯。是什么人进了这黑洞洞的房间却不点灯?两人紧缩在橱角,见橱门开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仿佛橱外人在发呆。终于,一阵“簌簌”响,似乎有一只手伸进了橱子,摸索了一阵,取走了一些挂着的物事。橱门又被紧紧关上。
“嚓嚓”的脚步声离开橱边,两人将耳朵紧贴橱壁,盼望着脚步声的远去,但那声响仍在屋里游荡。
忽然,一阵轻微的叹息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之后的片刻中,四下出奇地安静。正是在这片沉寂中,叶馨才意识到屋里那股刺鼻的味道正是来自用于浸制解剖标本的福尔马林。福尔马林的辛辣味道其实飘满了整个解剖楼,一进楼门来就能闻到,只不过在这间屋里,刺鼻之气格外强烈,除了福尔马林,似乎还夹有别种难闻的药水味道。毋庸置疑,这屋里或是储藏了大量的福尔马林药水,更可能是有大量的死尸。
又是一声轻微的叹息,但响在精神紧张到了崩溃边缘的叶馨耳中,犹如雷鸣。紧接着是“叽呀”一声,似是门窗开启。
又是“嚓”地一声轻响,稍后,叶馨嗅到了一缕熏香的味道。这人到底在干什么?什么人在深夜的解剖楼里点香?片刻后,一阵时而尖利刺耳,时而滞钝磨心的怪响彻底将寂静打碎,这怪响绕在了叶馨的颈后,让她毛骨悚然。耳边痒痒的,竟是欧阳倩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一定是这人……或这鬼觉出我们在附近,想用迷香把我们熏昏呢,也许想用这怪声音将我们折磨至死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少,我想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或者说,这鬼到底想怎么害人。”
说来也怪,极度恐惧后,叶馨倒真想知道真相,即便这意味着冒极大的风险,或者,要体会更多的恐惧。于是她点了点头。
橱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两人一眼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屋不再是漆黑一片,西窗已被打开,月光如洗,照入屋来,照在一个佝偻的背影上。那佝偻者顶着一个硕大的光头,头低垂着,身前一张铁床,床上横躺着一个人……或许,只是一具尸体。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电锯,正在将床上的尸体分解割卸!
叶馨和欧阳倩几乎同时紧紧扶住了橱门,才不至于吓得跌出橱去,喘息稍定,忽然觉得手上粘湿一片。在鼻下嗅了嗅,一股血腥之气。没错,是鲜血!两人对恐惧设的防线彻底崩溃,一起尖叫起来。
佝偻人缓缓转过身,欧阳倩极度惊惧下仍没忘了将手电打起,正照在那人脸上。是个年过半百、面容狰狞的老头,脸上略微带了惊诧之色,嘶哑的声音说:“真没想到,是两个小姑娘。你们能挺到现在,胆子真是不小!”
仔细看去,驼背老头身穿一套橡胶制的围裙,手戴橡胶手套,看上去不过是个实验室里的技术员。
“好了,不要怕了,我只是个技术员,正在把这具尸体制成标本。你们也太不像话,深更半夜到这里来,躲在我的工具橱里,偷偷摸摸的,有什么好玩儿的!好了,我也不问你们是哪个班的,也不问你们要学生证看,也不去报告保卫科,你们快回去睡觉吧!”驼背老头因为怕再吓着这两个女孩子,开始柔声和她们说话,但说到后来,又声色俱厉,显然对这两个不速之客并无接纳之意。
欧阳倩小心翼翼地问:“难怪我们听见那么重的脚步声,原来是您背着这具尸体来的。这尸体从哪儿来啊?”
“废话,当然是太平间,一附院的太平间。这么点路,就这么一具尸体,我就背过来了,要是尸体多了,我会用个三轮儿。你管得还挺宽,还不快回去!”
“大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在楼里?早猜到我们躲在您的工具橱里?您是不是个做事儿特有条不紊的人?”
驼背老头本以为两个女孩子会一溜烟跑个没影,没想到欧阳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倩说:“我估计您平日都把楼门关得好好的,所以今晚看楼门没关就猜楼里有人了,估计也猜到我们会往里面躲,您到这屋门前一看,本来这屋门是虚掩的,我进屋后,又不小心把门关上了,更引起了您的疑心,对不对?我们躲进您的工具橱时,慌手忙脚的,将您以前规规矩矩放好的工作服和工具都碰乱了,所以您伸手进来一摸,就知道我们躲在里面。您也料到我们多半会偷看,特意在橱门口抹了血,就是打算把我们吓出来。”
驼背老头冷笑一声:“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是个人精儿。你猜的都不错,只不过,我最初以为是几个浑小子,怎么也没想到是两个女学生。这九十年代,世道是不一样了,小姑娘的胆子都那么大。”
“您过奖了,都是阿加莎·克里丝蒂老师的教诲。您还能告诉我,您为啥深更半夜干活啊?这屋里这么黑,怎么不掌灯啊?干吗要点香啊,这楼里……”
“你有完没完?”驼背老头打断道:“刚夸你是人精儿,也不用脑子想想,这楼里人来人往的,又没个地下室,我大白天儿在这儿分割尸体,是不是很雅观?好好的我干吗想半夜干活?和学校申请多少次了,想要个比较安静封闭的工作场所,但学校里缺房又缺钱,这里的设施,还都是四十年前的呢。至于我干活不爱掌灯……纯属个人偏好,我也不用和你们多废话了,你们快走吧。”
“您不说,倒等于是招了,我猜您是怕灯太亮了,让那些尸体认出您来,从此对您阴魂不散,点香也是辟邪之意。我是不是又猜对了?”欧阳倩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驼背老头忽然站起身来,眼露凶光,握着电锯的手似乎因为气愤而颤抖:“我今天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出去,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知道吗?我是为你们好。快走!”
叶馨也觉得欧阳倩有些过分,拉着她的手说:“走吧。”几乎出了屋,欧阳倩又转过头:“大爷,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传说这楼里闹鬼,是真的吗?”驼背老头忽然把电锯又发动了,大叫起来,吼声压过了电锯声:“千真万确,我今晚就是见鬼了,碰到你这么个没完没了的小丫头,滚!”两人一路小跑,快到楼门处,叶馨脚下一绊,一跤跌倒,在倒地的刹那,眼前雪亮的白光一闪,梦中常见的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月光。”
欧阳倩扶起叶馨,叶馨忽然紧紧抓住了欧阳倩,茫然地问道:“什么是月光?”欧阳倩一样茫然:“你说什么?”
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在身后又响起,走廊的灯骤然亮起,只见那驼背老头快步走来,双目如欲喷出眼眶,来到叶馨面前,双手扳住她的双肩:“小姑娘,你在念叨什么?”
叶馨仿佛顿时从梦里醒来,摇了摇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欧阳倩说:“你刚才说……”一只粗糙的大手已将她的小嘴堵上。她见驼背老头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挂满了严峻,将话咽了回去。驼背老头一字一顿地对叶馨说:“无论哪天,午夜过后,你千万不能到这里来,记住了吗?”叶馨点了点头。
欧阳倩说:“您的意思是,小叶子不能来,但我可以常来?”
“废话,你也不行。”驼背老头推搡着将两人押到楼门。欧阳倩又起一念:“我听说,有这高高的门槛在,鬼就出不了这楼,我们出了门,就安全了,对不对?”
驼背老头索性不再回答,直等两人走出三四十步,才在后面冷冷地说:“作孽最多的从来是人,而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