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15∶00
自从汪阑珊被转到重症病房后,叶馨只有在花园里能见到她。通常见到她时,总有谢逊陪在自己身边,自己的一颗心和一双眼都在谢逊身上,并没有和她多交谈,但记得每次看见她,她射来的眼神总是带着无奈和凄楚。此刻叶馨想起来,即便在一片阳光下,还是毛骨悚然,因为那眼神正应了汪阑珊曾说过的一句话:“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剧。”
很贴切,自己所谓的爱情原来是一场标准的幻觉,而自己至今深陷其中,千方百计地寻找着借口,拒绝抛开虚幻的美丽。
这不是我叶馨正确的选择。
花园里,果然又看见了汪阑珊。她和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藤椅上,手里拿着画板和铅笔,但也许阳光暖暖地催人眠,她歪着头,似乎已睡去。叶馨走到了她的椅边,蹲了下来,仰面望着汪阑珊,哽咽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汪阑珊睁开眼,怜悯的眼神又出现了,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你不愿相信,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说服力,徒劳的事做多了,折寿。”
“你说过,你看见我心里的那个‘他’?为什么我问了护士和别的病友,他们都看不见?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他是谁?”
“你叫他‘谢逊’。”“我现在知道了,他也许不是。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在这件事上,你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
汪阑珊俯身看着叶馨,见这女孩子的脸颊上淌着两行清泪,老眼里也迷蒙起来。她忽然抬起画板,匆匆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汪阑珊的原本执笔稳健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叶馨焦急地问:“你没事吧?”汪阑珊似乎有些呼吸艰难:“快好了。”
叶馨终于忍不住,转身去看那画板,只见纸上现出的是个带着开朗笑容的男孩,身着白大褂,正是叶馨朝思暮念的那个“谢逊”。汪阑珊抖索着手,在做最后的修饰。最后落笔在男孩的左手,不知为什么,她将那只手画得格外仔细。
看清了,手背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谢逊”首次出现在花园里,叶馨将思之切、喜之极,化作对他的轻轻一咬,但远没有咬破,若是在寻常人手上,数秒钟后就会退去,但为何在这“谢逊”的手上却有如此深的印迹,竟能让汪阑珊看得真切?
原以为谢逊的出现,自己思念得偿、幸福得享,谁知是镜花水月?为什么汪阑珊颤抖的手还在坚持画?她已经不是在画“谢逊”,而是在画纸上另起一处,描着另一个人像。叶馨吃惊地看着,渐渐看清了,那人像有一张英俊的脸,浓眉,一双大眼英气逼人,只是眼下留着大大的眼袋,正是那冷面小生。
难道,我的心里也有他?忽然,汪阑珊“啊”地叫了一声,画板和铅笔应声落地,再看她整个身体瘫在藤椅上,双臂无力地垂下,灰白发满头,向后歪倒过去,白沫从嘴角溢了出来。
回到自己所住的大病房,叶馨仍没有从汪阑珊的突发变故中回过神来。她怎么了?自己呼救后,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都认为是突发中风,在汪阑珊这样的老年人中并非罕见。即便真是中风,也发生在这个可疑的时机。
汪阑珊向叶馨证实了“谢逊”在叶馨心里的存在,而这个“他”和现实中的谢逊的确有完全不同的长相。既然自己和汪阑珊都能看见“他”,甚至那个冷面小生,这说明那些所谓“幻觉”,并非不存在,只是似乎只有她叶馨和汪阑珊这样的“病人”能看见。
这样的解释无论多离奇,却能表明自己清晰的神智,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相信自己。
如果连小倩都不相信自己,那世界上恐怕真的没有人能理解自己了。
6月8日9∶00
“小倩,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没有一点错。”叶馨冷静地告诉来探望她的欧阳倩。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都还没有完全接受呢。”叶馨轻轻叹一声,知道欧阳倩一定曾反反复复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才会至今没有完全接受。她柔声说:“傻小倩,你不用再替我难受了,倒是可以帮我做几件事,证实我的观点。”
欧阳倩生怕叶馨还陷在里面,着急地问:“你又有什么观点?”“我觉得大家都没有错,你告诉我的句句属实;我所接触过的,无论多么荒唐,也不全是幻觉。”“我怎么听不大懂?”
“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听见、感受到别人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东西。”
“那还是幻觉啊?”“记得我在解剖楼里看见的那个绝顶工艺的人体标本么?这并不完全是我的幻觉,我后来在‘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中读到了那个标本的存在,如果你能想办法读到那本日记,就知道我没有在胡说。你再看这个。”叶馨取出一张素描纸,“看看这个男生,他就是我‘幻觉’中的‘谢逊’,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汪阑珊画的,她也能看见‘他’的存在,甚至那个冷面小生。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这汪阑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至今也不是很了解,但感觉她知道许多,或许和‘405谋杀案’直接相关。”
“如此说来,你和她一样,都会‘见鬼’?”欧阳倩隐隐觉得叶馨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见鬼’谈不上,也许都太过敏感了?还有,你能帮我到广播站取一盘磁带吗?这是我那晚被一阵惊吓后录的音,你听一下,能不能听出那催魂夺命的怪声。”
“小叶子这一住院,我一时半会儿连个接班人都定不下来,毕业都会不安心,”广播站的站长师姐将那盘载有叶馨声音的录音带递给了欧阳倩,带着忧郁。“我已经听过了,有小叶子的独白,但就是没有她说的什么怪声,可见她当时真的很需要帮助,我现在还内疚呢,经常和她在这间小屋子里嘻嘻哈哈,竟然没有注意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欧阳倩谢过了站长师姐,迫不及待地将那盘录音带放进随身听,耳机里传来了叶馨轻柔的声音:“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接下来就只有磁带的空转声,再无其他声响。足有数分钟后,才偶尔传来一些开关门和走动的声响,绝大多数时间只是一片死寂。到后来,竟录上了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叶馨的恐惧已到了极点。
“砰”的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摔在了地板上,会不会是叶馨?她说她曾晕厥过一忽儿。
然后又传来了叶馨微颤的声音:“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想到叶馨独自一个人承受着惊怕,欧阳倩又难受起来。接下去是叶馨打电话给章云昆,然后章云昆赶到。叶馨录下那段话,是想留个记录,说明一下那晚的挣扎,有案可查,是真的遇险,而非幻觉。显然她虽在经受着折磨,仍没忘了冷静处事。而她所说那电磁波类的声音并没出现,只是更证明了她头脑中幻觉的存在。可怜的小叶子。
欧阳倩又仔细回味叶馨在医院说的话:“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我看见、听见、感受到了你们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事物。”
小叶子说这话时是如此认真,眼光中对我更是充满了信任。因为她知道,只有我会相信她。欧阳倩又将磁带倒回,重新听起来,但越听越失望:小叶子,不要怪我不相信你,在大段大段的寂静里,我确实什么都听不见啊?哪怕我已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很大,还是没有你说的那种怪声。
就在欧阳倩几乎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极限时,一道微弱的噪音出现在她耳中。
但很有可能这只是随身听本身的机械或电磁噪音。
欧阳倩想起叶馨向自己描述那怪声,先是很有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很像脚步的频率,但后来却似喝醉了一般,时而轻、时而重、时而狂乱无章、时而又恢复那脚步般的节律。如果这微弱的噪音有着叶馨描述的特点,是否说明了那怪声的存在?
将磁带又倒了回去,欧阳倩将音量开到最大,凝神倾听。果然,那微弱噪音初时有规律,后来则有些反复无常。
但这声音实在太过微弱,欧阳倩没有十足的信心证明那一定是叶馨所听见的怪声。为什么那怪声不像她描述得那样刺耳呢?或者说,是不是她的耳朵特别灵,像个放大器,很轻微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她却觉得轰响?可照这么说来,她听我们常人说话,岂不是要被震聋了?而按照这样的推论,是不是那次原创歌手大赛上,也是类似的情况,她真的听见了“谢逊”的说话和歌唱呢?
欧阳倩立刻又从皮包里取出歌手大赛的那盘录音带,换进随身听里,但比赛现场的背景一直很乱,即使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有人在唱歌,根本听不出任何异样。
会不会是因为我太愿意相信小叶子的话,正如章云昆对跳楼女生的诊断,受了暗示,才会听见那微弱的噪音呢?
6月8日11∶00
章云昆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叶馨在广播站的录音,终于放下耳机,摆摆手说:“我的理论对了,你的确是受了叶馨坚强信念的暗示。我可是什么都听不出来,更不用说脚步声般的节奏,或是时快时慢的变化。”
欧阳倩听他话说得不客气,哼了一声,抢白说:“但会不会是因为你根深蒂固地不愿相信小叶子,受了自己顽固观念的暗示,反而听不见了呢?”
章云昆被噎了一下,摸着齐整的黑发,一时竟无辞反驳。他凝思了片刻,点头说:“你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这样吧,究竟有没有声音,我们去找个真正的专家来鉴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