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枪到的最后几天里,我又去了趟琳琳的老家,看望她奶奶。这个原本虽年近七旬,却富态得红光满面,银丝剔透的江南老太,才不过几天工夫,就已经苍老得身影佝偻,神情木讷,令人看着不由辛酸。
“奶奶——”我慢慢走到正孤独地坐在阳光下黯然失神的老太太身边,百感交集地喊了一声。
老太太好象并没听见,依然低垂着她花白的头颅,顾自发呆。“奶奶——!”我不由加重音量,又喊了一声。
“啊……”老太太终于抬起头来,微觑着她浑浊呆滞的眼睛,将我反复打量。
“奶奶,我是小央啊!”看着她现在这副一脸迷惘的样子,我实在担心单凭记忆,她还能否认出我来,所以只好干脆地自报家门。这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即便打上几小时麻将,都不会跟人算错一分帐的精明老太啊。也许,同样的事落在任何一个老人身上,恐怕都将和她一样吧。都说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恰恰就是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在短短的十年间,先后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儿子儿媳、孙女……
“哦——小央啊,来,坐坐。”幸好老太太反应虽慢,但神智尚算清醒,几乎在我报出“小央”的同时,便已想起我是谁,然后巍巍颤颤地从椅子爬起,准备挪进屋里搬凳上茶。
“别,别,奶奶我自己来。”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老太按回座位,然后自己进屋搬了根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奶奶,我有个朋友想买琳琳家的房子,而且他也蛮喜欢里面的摆设,打算出十万块钱一起买了,您看成不成?”陪着老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期间几次因为提到琳琳,而令她激动得泣不成声,最后搞得我的心情也跟着一片沉重,便不得不在她情绪略有缓转的时候,提前进入了主题。
“小央,是你要买吧?不然谁那么傻,会出这么高的价啊?”在这方面,老太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一下就识破了我的托词。不过也是,按当时的市场价,琳琳家的房子连家具一起,撑死就值五万,而我现在却给出了十万,相信只要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应该都能想到其中的原因。可我,能为琳琳做的,也就剩下了这个。
“小央,你的心思奶奶明白。可人都没了,我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老太叹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我手。“既然你有这个情谊,奶奶成全你就是了,但钱,只能按市面上的给,不然,琳琳肯定会来骂我的……”说到最后,老太又忍不住开始涕泪交加。
“别说了,奶奶。房子真的是朋友要买,只不过东西归我。好了,我可能过几天就回部队,到时候让朋友自己带钱来找你。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我强忍着心里泛起的阵阵酸楚,把手挣扎出来。但愿我还能有机会兑现自己常来看望的诺言。
“小央,没事就来啊……”身后,飘来老太带着哭腔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买了束菊花,一个人跑去琳琳坟头。其实那**礼结束后,我一直很想单独留下来,陪会琳琳的.因为我有太多话想对她说,可最终还是被她的两个堂兄弟硬拉下了山。
可能是快到清明的原因吧,上山的时候,迂回曲折的路边已经有了几个零星的祭奠者,开始蹲在坟前,念念有词为故人焚烧锡箔。凭着并不遥远的记忆,摸到琳琳崭新得近乎刺眼的坟头,轻手轻脚地把花放到墓前的供台上,然后就着一地的露水缓缓坐下。
清晨的山林里,充斥着草木的清香,和野鸟们委婉连绵的啼叫,每天揉着眼睛在这样的环境中醒来,想必琳琳一定是愿意的吧。
“其实我也愿意。”在这片难得的祥和中,慵懒地将身体半靠在墓碑上,我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真的愿意的。”我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要来陪你了。”我用手挡住山风,为自己点起根烟。“琳,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过说,谁也不可以欺负你的,谁敢欺负你,我就敢收拾谁!”
一阵山风掠过,墓前的两棵杨梅树跟着发出一片沙沙的声响。“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看着眼前枝叶乱舞的杨梅树,我不禁会意微笑。“可我还是要去,谁叫我是你男人呢。”
山风渐劲,杨梅树摇曳得愈加卖力。“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小心点就是了。”琳琳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喜欢管我。“知道吗琳,我很想你,想念你凶巴巴地骂我拧我的样子,想念我低声下气地哄你背你的日子。可是我想,我再也不会这样去哄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我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冲着天空拼命眨眼,据说,这样可以不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