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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空屋(4)

我不否认我心里的恐惧。在一片漆黑中,听着怪异的‘啪嗒’之声不断从面前的某扇门中传来,我心里不停地翻着各种可怕的形象,一个神秘的人物正在某个房间里做着诡异的仪式,沾满血的手不断地双掌相击!很快,招灵就会结束,因为那孩子鬼会出来!鬼童!我想起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名词。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那天问苏碧华到底是哪间房里有声音的时候她迟疑不回答,因为现在我也无法分辨。

毫无征兆的,在无规律的啪嗒之声中,忽然响起了小孩的哭声!——‘呜——呜——哇——呜哇——呜哇——’声音相当响亮,虽然隔着门,声控路灯却被吵亮。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此刻痛苦地睁不开!我们三人唯一的动作就是举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忽然,那哭声消失了。但很快的,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哭声:‘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并伴随着更加响亮更加吓人的‘啪嗒’声。

我和安娜对视一眼,难道不止一个哭的……我疑惑起来。但安娜的嘴唇嚅动着发出两个字:‘穿墙!’

我倒抽一口冷气。是的,在那一瞬间,我完全相信安娜的判断。同时有几个大人抱着孩子在不同的房间里挨个做神秘仪式,显然没有一个解释比穿墙的鬼更符合逻辑!就好像那保安说的,溺死的鬼童远远比苏碧华产生幻觉更符合逻辑一样!苏碧华在我们的一旁,显然她也听见了安娜的话。她本来就白的皮肤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第一次我们问她到底是哪间房子里有哭声的时候,她就对这个问题怀疑过。

哭声忽然停住,但这只是个假象,因为我们都知道它会穿墙而过!果然,哭声又出现在了另一间房子里。这回离我们很近,似乎就在我们面前!我挺着发毛的胆子仔细分辨,那似乎是在隔壁的5号房间内传来的!很快,它又转移到了隔壁的6号!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的恐惧。我不断哈着白汽,在这午夜时分,一个鬼童就这样当着我们的面发出凄厉可怖的声音穿墙而过,而我们毫无任何办法。我的推理已经被戳穿,但压根儿没有人在意甚至想到这回事。那些塑料袋啊吸管啊毫无疑问都不过是没有打扫彻底的产物,最根本的证据——半截带人毛发而又带尸体臭味的梳子已经说明了一切!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她整个身子紧紧靠在我背后,而声称不信基督的苏碧华则嘴里用我听不懂的英语念念有词,并不断在胸前的观音像面前划着十字,也不管观世音她老人家到底看不看得懂她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并不足够,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我深吸一口气,就像先前说过的,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我轻轻地走到6号房,掏出那保安给我的钥匙,一点一点塞进钥匙孔里。里面的声音并没有察觉,依然不停地凄厉地哭喊着。我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厕所的方位,我回头,苏碧华已经闭上了眼睛,安娜可怜地露出一副不要进去的神情,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猛地推开门,一个箭步冲到厕所的同时手按开了灯的开关。哭声应声而止。‘扑通!’一股水花从便盆的水洞里弹起。

很难用语言形容我的心情。事实上我的大脑那时候是一片空白的,只有心脏不断地咚咚乱跳,握着厕所门把手的手不停发抖,为了不要发抖我不得不使劲捏紧把手直到我的手捏得一片红一片白。但那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意识到一件事情。

空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鬼。但在那半秒不到的一瞬间,我眼睛捕捉到了一个类似蛇一样的皮肤窜进便盆的水洞里的影像。我意识到,也许,那不是鬼。

我走出6号房,安娜大口大口地喘气,苏碧华则半闭着眼睛不停拍打自己胸口。我看着她们,却没有说话。我尽量回忆当时的情况,最后基本可以确定,哭声分别是4、5、6号房里传来的。很难说当时我的心情是好还是坏,但我想,除了一点把事情弄清楚的想法以外,那飞蹿入水的如同蛇一样的身影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安娜问道:‘怎……么?’苏碧华也看着我,我无法回答。转身拿出那保安的钥匙打开这一层所有的房,我走到每一间房的厕所里检查。我渐渐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我走到过道上,安娜和苏碧华疑惑地看着我,她们的脸上都有紧张过后的松弛。我忽然觉得这都很好笑。于是我道:‘你们到6号房的厕所去。’‘为什么?’‘做鬼。’我笑道。

待她们进到6号房的厕所里,我依次走进4号房和5号房,打开冲水的开关任凭白花花的水轰隆隆地从便盆冲下。

“然后我听到6号房里传来两人惊讶的‘啊’的声音。我走进6号房,正看见一个蛇一样的脑袋从便盆水洞里探了出来。”

说到这里,李亮警官停下来,又续上一支烟。我甩着因为不停记录写字而酸痛的膀子,但对他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大为不满。我想,虽然他自称不大会讲故事,但很显然,他很会吊人的胃口。于是我道:“然后呢?”

他一脸莫名其妙,“故事不是说完了么。那是种动物。”

“啊?一条水蛇?”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物种?没听说过。

他摇头“你听说过鲵这种动物吗?”

“大鲵?娃娃鱼?”

我也是通过这事才知道的。后来他们有人告诉我,这不是娃娃鱼,也就是他们说的大鲵,而是一种罕见的品种。学名叫黄斑鲵,四肢很小,体格更像小蛇,但仍然叫声像婴儿,而且据说肉还很鲜嫩。他们说,这种动物只在苏北鲁南一带的民间有过传闻。民国时期有个德国动物学家拍过一张照片,但当时的摄影技术,拍出来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东西。民间老百姓叫它‘索儿’,据说和娃娃鱼不同,这种黄斑鲵只在发情的时候才叫唤,一边叫,一边用尾巴扇打地面。我们听到的‘啪嗒’声就是它尾巴扇动水面的声音。

“那么说,还是珍稀动物?”

“岂止珍稀,”他喷出一口烟,“你不明白么?全世界就这么一条活的呀。”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那么穿墙而过又是怎么回事?”

他哈哈一笑,“哈哈,那是错觉而已。他们说,黄斑鲵是水陆两栖动物,它刚好可以从厕所便盆的水洞进出。这条黄斑鲵大约只有人的两指宽,可以出入下水管道。我不是说了么?我进入每一家的厕所,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苏碧华的8号房的厕所里装的是抽水马桶,在这一层楼中,装抽水马桶的一共有五家,即1、2、3、7、8。只有4、5、6号房里还是老式的便盆,而恰好是这三间房里有叫唤的哭声。当时我就意识到也许那东西就是平常生活在下水管道里的。由于抽水马桶洞口比较小,它钻不出来,所以只会在4、5、6号房里叫唤。”

“但你后来用水冲,怎么能保证它是会从没有冲水的6号房里出来,而不是把它冲下楼去呢?”

“这个不难推测。我想既然那保安已经说它的叫声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很显然,它并不喜欢被冲到楼下去的时候,它是不会被冲下去的。我想也许是因为这一层没有住什么人下水道里没有多少粪便。他们说,黄斑鲵领地范围的意识很强的,超过所有其他已知两栖类动物。它一边叫,一边在所有它能到的地方拍打尾部,其实既有发情召唤异性的成分,也有吓阻同性不要侵入的因素。他们还说黄斑鲵其实非常胆小,攻击性并不高。一旦发觉吓阻无用就会抱头鼠窜,这个倒和我的观察一致。甚至苏碧华敲敲门问一声,也能吓得它不敢叫唤。”

“他们是谁?你不断说他们说。”

“科学院省分院里一个姓张的教授,专门研究两栖类动物的。由于他的鉴定,我居然也变成发现珍稀动物的有功之人了,呵呵。也不知道那条黄斑鲵怎么会跑到一幢高三十五层的住宅的顶楼下水管道中。我个人推测,是某个住户曾经偶然得到过一条,当作宠物来饲养,却被它给逃了。不过在三十五层高的顶楼,一条小小的娃娃鱼自然是被困住,于是只好钻下水道了。唉——”他伸了个懒腰,忽然道,“就像我说的,该面对的面对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能困住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人生最低谷就这么走出来了。”

他的神色颇为轻松,我玩笑道:“开始你不是说,你还是巡警么?”

“不再是巡大街的巡警,由于张教授认为发现及时的关系,队上都认为我处理得当。我现在是市公安局涉外办公室巡逻科科长,呵呵,还是巡警。安娜也跟着调了过来,现在城里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很需要我们这样有过处理经验的。我们现在平时就在外国人聚集的酒吧和住宅旁边巡逻。由于通常不会有什么事情,所以我们科巡逻时候都是按我的标准,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讲笑话。”

我合上记录簿,道:“那么,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他像意识到我要问什么一样,咧开嘴笑道。

“柠檬唇膏,到底是甜还是酸?”我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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