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小桑村,整个村子黑漆漆的,油灯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依旧是一种奢靡的生活品,偶尔的几声狗吠倒多了几分祥和。村北的一个小院子内,却有一盏灯亮着。屋内,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在油灯下的织机前,快速的织着布匹。映着淡黄的灯光,那女子不时地拨一下鬓前的青丝,挽到耳后。那几声犬吠似是牵动了那女子的心弦,不时地望着窗外。
“娘亲、娘亲!我回来了!”大壮兴高采烈的声音远远地响起。那女子停了手中的活,急急起身走了出去。大壮快步跑着,一把扑到了李氏的怀里。“娘亲,我爹爹带我把病治好了,你看。”说罢,大壮伸出还缠着布条的手指给李氏看。李氏拿起大壮的手,轻轻按了下,柔声道:“疼不?”大壮闪着黑黑的眸子,摇了摇头。李氏摸了摸大壮的头,拉着儿子朝屋内走去。不一会儿,李四也推着车进了屋子。灯光下,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第二日,一大早,李四就被媳妇喊了起来,“四儿,别睡了,你去捉只咱家的鸡给私塾的先生送去。等咱家壮儿好起来了,日后也方便不是。”李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照着媳妇儿的吩咐去办了。大壮许是昨日奔波了一天,加上手上伤还没好,现在依旧睡得香甜。那李四人也实在,去了自家鸡棚里捉了只最大最肥的公鸡绑了去。一直到日上三竿,李四才回来。那私塾,乃是三村合办,不在村内,所以离小桑村还是有些距离。饭间,李氏给大壮喂着饭,道:“壮啊,这几天,你自己当心,沾不得水。”大壮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娘亲,私塾里是不是有好多别的村的小孩?”李氏道:“是的,你去了可不许欺负别人家的小孩,不许和别人家小孩打架,知道吗?”大壮道:“我记住了,娘亲。”本村的小孩都见了大壮就躲,在大壮的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希望有个伙伴。
十多天以后,天还没有亮,大壮就醒来了。今天是他上学的第一天。旁边的李氏拍了拍儿子的胸口,道,“大壮,再睡会儿,还早呢。”“娘亲,咱家离私塾远,我得早点起来。”李氏闻言,颇感欣慰,道:“傻孩子,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听话,再睡会儿。”大壮虽然很兴奋,但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离天亮的这一个时辰在大壮看来几乎是他出生的十年来最漫长的日子。鸡打鸣的时候,大壮已经穿戴整齐了。李氏用自己织的布料给大壮做了布袋子,上面还绣了样式好看的花。上学的路上,大壮摸了摸母亲给他包里装的俩个馒头,那是他的上午饭,一直傻傻笑。李四给教书先生交代好后,便忙去干活了。
“儿子,放学了自个儿回来。爹爹去山里打些野货。”
乡里的教书先生是村里人从县里请来的,据说考了十年还是个秀才,自知今生功名无望,索性来乡里教书来了。终归是读过一些书的人,加上人豁达开朗,所以很受乡里人尊敬,因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人见了都尊称一声‘四先生。’李四走后,教书先生对着大壮道:“你既跟我学习,便要循我的规矩……”给大壮言明了一些私塾规矩,之后便带着大壮安排了座位,“李大壮,你个头比较大,就坐得靠后些吧。”大壮走到位置上,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有些紧张地打量着私塾里的同学。这大概也是大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孩在一起吧。那些小孩也都将这个大个子打量了一番。上午的课,夫子一直带着念叨的那些个之乎者也大壮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他依旧聚精会神地跟着大家念。课间,闲暇之余,小孩之间自然免不了游戏。大家对于这个新来的大个子还是比较畏惧的。不过几番下来之后,知道大壮其实很平易近人的,便玩到了一起。要说最兴奋的,还是大壮。他从来没有玩过老鹰抓小鸡、捉迷藏等这些游戏。尽管当了一上午的老鹰,但他依旧开心地不得了。下午,夫子开了识字课。就这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夜晚,饭闭,李氏拉过大壮问道:“壮儿,告诉娘亲,今天四先生都教你们了些什么?”大壮道:“念了一上午的书,还教我们识字来着。”李氏道:“你可学会?”大壮道:“我这就写与娘亲看。”说罢,大壮拿过一根木枝,在地上画了一道横道:“先生说,这是一。”又画了俩横道:“这是二。”画了三横道:“这是三。”完了,道:“先生就教了这么多。”李四在一旁道:“我儿子就是聪明,这一天下来就可以认这么多字。你爹我这一辈子都认识一个呢。”李氏道:“儿子将来可是要比你有出息的多。”大壮憨憨地一笑道:“我爹爹可是大英雄,连山里的狼都怕我爹爹呢。”李四去的山里多了,除了斫柴之外,有时候顺带着打些野货回来。诸如獐子、兔子之类的。这在大壮看来是非常了不起的。李四听到儿子的夸赞,口都合不拢,道:“儿子,你说这一便是一横,二是俩横,三是三横,那四想必是四横了。”说罢还自顾自地在那里画,画了一会儿横,道:“那这一吊钱是一千文,这一千个横倒是挺多的。也苦了那些个账房先生。原以为读书是个省力活,看来也不容易。”李氏白了一眼旁边的丈夫道:“莫听你爹爹胡说。这四是这么写。”说罢,在地上写了个四。“五是这么写。”这可把李四看得一愣一愣地,“娘子,你会写字,我怎就不知道?”李氏道:“我嫁与你之前,也是跟着我家哥哥在县里私塾念过一些书。知道个简单字儿。”说罢,又转身对大壮道:“你可莫要学你爹个粗人,闹这些个笑话。不知道的,多请教四先生。人家可是做了十几年学问的人。”大壮点头称是。
一日,午间,村西头的张二狗带着儿子张富急急火火地来到了李四家。“李四!你给我出来。”张二狗扯开嗓子离着老远就喊道。正在吃饭的李四放下饭碗,走出去一看,见是张二狗,道:“二狗啊,你来找我啥事?”张二狗一把拉过儿子张富,道:“啥事!看你家大壮干的好事。”只见那张富嘴角有块淤青,身上脏兮兮的,更夸张的是鼻子上还有许多鼻血依旧挂在那里。李四见张二狗语气不善,道:“二狗哥,我家大壮一直乖巧,想来你是不是搞错了。”那张二狗比李四年长几岁,算是村里的一条恶棍,常年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所以一般人也不愿意得罪他。张二狗闻言,大怒,一把抓住李四的衣衫道:“你家那废物儿子把我儿子打伤了,你居然敢说是我搞错了?废话不多说,你先与我三吊钱,我带我儿子看罢郎中再说。”
正说话间,李氏从屋内走了出来,刚才的情形她也都看在了眼里,道:“张二狗,你还莫要逞凶。既是我儿子打伤的人,自有公办。今日你可莫要将那有理之事做成无理。我家哥哥可是在县衙里担了份差事。”那张二狗见是李氏,也不敢太造次,知道她家哥哥在县衙里当差,便放开了李四,道:“哼!既然这么说!我们一会儿就去四先生那里对个明白!到时我看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四人到了私塾里,大老远就看见大壮站在院子门口。李氏疾步走上前,拉过大壮道:“你站在这里做甚?”大壮有些害怕地道:“是、是先生罚我的。”李氏道:“先生为甚么罚你?”大壮却是不敢言语了。旁边李四冲上去就给了大壮俩巴掌,道:“混账小子,老子供你读书可是让你去了打架伤人?你、你……”李四一边骂一边还欲打。李氏虽然也很是生气,但毕竟是在私塾,拉过李四道:“莫要逞你的威风,回去再说。”外面的一番吵闹,自然逃不过四先生的耳朵。一身青衫的他走出来道:“上午,大壮与张富打架。我见张富伤得厉害便让他回去寻父母去了。罚大壮在这里站着等消息。”那张二狗急道:“四先生罚的是。打人伤人者就应受罚。”那四先生点了点头,道:“打人确实不对,如何事了,还是你们自行解决。我也不便多说。”李四道:“小孩打架要说,却也是平常事。二狗却管我要三吊钱。还请四先生评评理。”四先生闻言,略带鄙夷的眼光看了张二狗一眼。他却浑然不觉地道:“那又怎么样,别人家的谁敢打我们家富。平日里,我自个儿都舍不得打他一下。三吊钱算是少的。”李四怒道:“三吊钱都够买下几只羊了,你倒真是敢要。”争吵间,大壮急了,道:“我不曾先打他。是张富与别人说我是怪物,我本不予理会。他却跑我面前只道,‘你这个天生的怪物,能生出来你,想必你娘也是个怪物吧。’我让他莫要再说了,他依旧不依不饶地‘丑八怪老娘、丑八怪老娘’地喊个不停。我实是不能忍,就打了他一拳。”李氏将大壮拉到身后,道:“张二狗,就与你半吊钱。此事便揭过。”那张二狗还欲再说什么,李氏已经拉着大壮回家去了。四先生道:“这几日,张富就在家里养伤,大壮在家里好好反省。此事就这么了了吧。”李四和张二狗一同走了出来,李四怒抓住张二狗的衣领道:“莫真以为我怕了你。你个瘪三且看你如何管教的你家儿子。白污了我家娘子清白!那半吊钱你慢慢等着吧。”说罢,推过张二狗扬袖而去,不再理会原地木然的张二狗。
晚上,李四拿着家中的一些野货和粮食去看老父母去了,只留下李氏母子俩在屋里。大壮跪在石阶上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李氏来到大壮跟前道:“大壮,此事虽是那张富错在先,但作为一个男子汉,一定要顶天立地。要懂得学会隐忍,知耻而后勇。今日那张富辱没你,你也看到了与那张二狗争高低我们必要吃亏。待你来日来日有了功名,有何须理会这些人?”大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李氏抓过一旁的藤条,道:“伸出手来。”大壮不敢忤逆,伸出了手任李氏抽了好多下。李氏抽了一会儿,竟低声啜泣开始,“大壮,娘的一切盼头可都指着你。当初生下你的时候,莫说外人嘲笑,就连你爷爷奶奶都觉我不祥。这些年,他们也从未来看过你。年节日也不曾允许咱娘俩去拜会。若非你爹人老实,实诚,这些年待我始终如一,娘只怕早就投井而去了。娘日日夜夜地盼,只希望你能考取个功名来。娘死也能含笑九泉了。”大壮第一次见李氏哭泣,当即吓坏了,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拉着李氏的衣袖。“娘亲,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和别人打架了。一定好好听先生的话。娘亲,你别哭了。”李氏却着实牵动了心伤,一时也停不下来。大壮看着干着急,竟也急哭了,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李氏不忍儿子哭泣,揽到怀里强自忍住,安抚着大壮。
此事过后,大壮果真每日兢兢业业地上课、念书,一刻都不曾耽搁过。大壮单论才智而言确实要比三村绝大多数孩子都要聪明许多。三年下来,常用的字儿基本上都识会了,还能背一些四书五经经典,深得教书的四先生喜欢。儿子学问日益上进,那李四也越发干活有劲头了,家中已经又盖起了俩间瓦屋。院墙那么一围,俨然一副小富农的生活。加上妻子手巧又勤快,吃住用度倒也宽裕。地里的活驾着牛去,山里的营生也不需常去。妻子淑德,儿子上进,李四感觉这三年来的日子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滋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