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请张氏士夫、枯叶禅师,奉请马颰将军、白岚真神……借得魂布三尺三,家中摆有九道河……拿着大鬼细嚼吃,拿着小鬼囫囵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步青云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耳边念念有词,他虽听不清楚那人具体念的是什么内容,但这分明是一些有关“魂”的咒语。
步青云心中突然闪过许多念头:
“咦,我是死了吗?”
“这念的是什么啊?怎么听起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声音也很熟悉!”
“……”
过了一会,步青云的意识略微清醒:
“对了,这是醒魂咒,小时候隐约听娘亲念过。”
“只是,现在好像是父亲的声音。”
“……”
又过了一阵,只听得“噗”的一声,步青云突觉面上一阵温热,接着就觉得迷糊的神思开始澄清起来,心念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光线有些昏暗,但并没有影响步青云的视力,一眼就看出是在自己的卧房,此时床前站着一个人,粗布麻衣,单薄身形,正是父亲步宇清。
步宇清的神色显得十分颓败,唇角还带着血迹,不过当他看到步青云醒来后,似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父亲——”步青云喊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全身使不上劲。
步宇清忙伸手止住,轻声道:“你身子还虚,且好好休息。”
步青云轻轻点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位置,却有被子遮着,不过被子上血斑点点,让他不免心中一动,努力伸手往脸上一抹,果然也是血迹,不由吃惊道:“父亲,你刚才……”
“无事,你且休息!”步宇清说完此话,便在床前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步青云见父亲精神颓废,不忍心再开口打扰,不过心中疑惑太多,一时间再难入眠。
过了一阵,步青云还是记挂着胸前的伤口,忙用手轻轻移开被子看去,只见胸口缠着白布,看不清楚,试着微微动了一下,并无疼痛之感。
直到第三天,步青云才能勉强起身。
这期间,步宇清都未与儿子交谈过什么,也不问他因何受伤昏迷,只是每日都弄来些兽肉稀粥,让步青云吃得津津有味,也使他的体力恢复得极快。
步青云看着父亲每日里进出房间,动作虽然比起以前更为利索了些,但精气神却是大不如前,多次问起此事,父亲都说没事,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心。
这日清晨,步青云早早就起了床,打算到院中走走。
门前的桃花已残,换上了绿装。
步青云看着东天的红日,突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在院中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步青云靠着树干开始休息,待他抬头看见当空的烈阳时,这才想起父亲还未起床,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忙来到父亲卧房门外,叫道:“父亲!”
屋内一片沉寂,步青云心中有些忐忑,正要叫第二声,却听步宇清暗哑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问道:“青云,有事吗?”
步青云心头一松,立即答道:“午饭时间到了,不知父亲想吃些什么?”
步宇清道:“你随便整点吃,为父不想吃。”
“父亲,您没事吧?”步青云又问道。
“没事,老毛病了!”
步青云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径直去了厨房,打算像往日一样,做一点兽肉稀粥。
厨房里存储着许多腌制的兽肉,都是用步秋虹从宗门里带回来的银钱买的,虽然步青云偶尔也会去最近的青阳县城做些杂工,但到底挣得不多,只能略作帮补。
兽肉稀粥的做法十分简单,只要将兽肉切成细丁,然后放入米中一起煮,另外再加上一些辅料即可。
步青云过去也不曾少做,没多久便已做好,忙盛了些端去给父亲。
步宇清毫无胃口,但推却不了儿子的一片孝心,挣扎着勉强吃了几口。
步青云见父亲吃得困难,更是心忧难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步宇清看了儿子一眼,叹道:“有些事情,为父不想提,你也不用问。”
步青云心中黯然,默默颔首。
步宇清又一声叹息,说道:“再过五天,便是三月三了!”
步青云有些愕然,突然想起一事,喜道:“这么快吗?”
步宇清道:“你昏睡了一月有余,自然觉得快了。”
步青云暗暗咋舌,不过想到三年才得一见的姐姐就要回来,心中不禁期待起来,道:“姐姐这次回来,定会带来一些更好的丹药。”
“只怕再好的丹药,也比不过那灵雨了。”步宇清苦涩一笑,脸色有些暗淡。
“那灵雨只怕名不副实!”步青云沉眉道。
步宇清突然沉默下来,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依为父猜想,这灵雨必然牵涉着天地玄机,并非简单的普惠大地。”
步青云不由想起那日光景,心中不由愤然,说道:“这灵雨是普降,却并非普惠。”
步宇清那日一心入定,不知后来光景,眼看儿子心中不快,哑然笑道:“凡世间之事,莫不牵涉因果,你大可不必事事计较于心。”
“孩儿心中不平!”步青云道。
步宇清眉头一皱,轻喝道:“你看世间之路,可都是平的?”
步青云心中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郑重道:“孩儿明白了!”
步宇清神情略松,又道:“你有青云名,应有青云志。”
步青云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孩儿知道。”
“好了,你且去吃饭吧!”步宇清挥手道。
步青云点头退下,去厨房盛了些稀粥吃下。
接下来的几天,步青云身体恢复得很快,那伤口是个指头大小的圆形疤痕,不过已渐渐生肌结疤,不用再行包扎,只是步宇清却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了。
到了第五日清晨,步青云尽管心事重重,却依旧起了个大早,只是当他刚刚打开房门时,便见一名碧衣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门前。
少女未语先笑,眸光似水,眉若远黛,一如谪尘仙子。
一时间,步青云如遭雷击,怔在当地。
“青云!”步秋虹微微一笑。
“姐——”步青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只一声叫出,便泪满眼眶。
“你看你,都是大男子汉了,还哭些什么呢?”步秋虹虽然是笑着打趣,却也不由自主地流起泪来。
步青云再呼一声“姐”,扑过去与步秋虹相拥而泣。
时隔三年,二人都已各自长大,尽管平日里都有一副沉稳之态,但在此时此刻,那心防已如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过后,步秋虹首先收声,问道:“父亲怎样了?”
步青云神色一黯,道:“比以前更糟了。”
二人不再说话,一同携手进屋。
步宇清本来是在闭目而眠,此刻似乎有所感,眼皮微微颤动起来,扑簌了好一阵,才终于慢慢睁开眼来,他努力向床前看了一阵,低声问道:“是……虹儿吗?”
步秋虹见父亲脸庞枯瘦无形,一点血色也无,心中纠痛无比,强忍住哭声,伏到床边,抓住父亲的手,点头道:“父亲,是孩儿!孩儿回来看您了。”
“你能及时回来,真是太好了。”步宇清的气息微弱,不过却有欣慰之意,道:“能见上你最后一面,为父死也能瞑目了。”
步青云心头一酸,仰头看着屋梁,任泪水狂流。
步秋虹则是心头一颤,泣声道:“父亲,不会的,孩儿这次又带了丹药回来,只要您将它服了,定会没事的。”说着,手中便多了一颗淡绿色的药丸。
此药丸只有小指头大小,表面有层淡淡的光晕萦绕其上,看起来比起过往带回来的更具灵动之效。
步宇清看了一眼,神情微微有些动容。
步秋虹道:“此次适逢百世灵雨,师门借此机会,练出了不少上品丹药,这便是其中的一粒。”
步宇清沉默一阵,随即叹道:“没用了,为父这些年来,一直靠着你给的丹药强撑,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境,丹药再也无用了。”
步秋虹急道:“父亲,您就试试吧!”
步宇清知道这一粒丹药的珍贵,决然摇头道:“为父知道自己状况,不能再浪费丹药了。”
“父亲……”步秋虹见父亲断然拒绝,知道父亲大限已至,只得将丹药收起,只是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
一时之间,屋中再无说话之声,有的只是步秋虹的抽泣声。
过了一阵,步宇清突然说道:“青云,你过来。”
步青云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伸手抹了脸上的泪痕,往床边靠了靠,说道:“父亲,有事您就吩咐!”
步宇清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步青云连忙伸手相扶。
待坐好后,步宇清深深一叹,自责道:“唉,说起来都怪为父当年私心作祟,不止害了你们的娘亲,也让自己陷入了如此万劫不复之境。这一切追本溯源,都是为父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步青云见父亲突然这样深悔痛责起来,心中有些不忍,忙劝道:“父亲,您还是别说了。”
步宇清摇了摇头,道:“关于过往,为父一直不曾对你二人说起,本是打算此生隐没不提,但经过一番思量后,又觉得你姐弟二人如果不明真相,难免会心中存有疑问,往后的生活定然过得不痛快。”
这话让一双儿女有些茫然,二人对视一眼后,只听步青云说道:“父亲既然不说,自然有您的苦衷,孩儿们不会心存芥蒂。”
“你不要打岔,且听为父细说当年之事。”步宇清语气微沉,似乎下定了决心。
步家姐弟不敢再劝,忙垂首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