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她语气,去揣度她心中所想,拍拍她的手说:“她是功臣之女,朕必不会苛待,但也仅仅是不苛待罢了。”
她听罢,心中亦觉得熨帖,只是熨帖之余,却又暗示自己有些话不必尽信,这样一来,心思就更加惆怅起来。
“你的脸?”
最终还是问了。
“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其实这不是穆浮头一次在何峥面前哭,毕竟这身体的原主人性子温软,哭哭啼啼也是常事,之间何峥见的次数多了,只觉得厌恶,但如今见了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其实国事繁冗天下动荡,他心里已经是疲惫不堪,但见穆浮如此,还是强打精神去宽慰她。也因为如此,穆浮适才渐渐止住了哭,又抽抽噎噎的说:“我最近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大概是担心孩子有事。”
“不会的,这孩子是天赐给你跟我的礼物,不会出事。”
天赐。
穆浮眼睛并不与他对视,经历这么多事,她不会像最开始穿过来时锋芒毕露,也必是无法如之前那般目空一切。
“皇上说的是。”
何峥这般与她讲,就是挑明了对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十分的看重。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不对,没有如果,她的孩子必然是会生下来的。
何峥留在披香殿与她用过午膳就回去了。走之前承诺了晚上过来留宿,穆浮那时半真半假的问他会不会介意自己现在的面貌,他却只是摇摇头。穆浮见他一副真诚样子,心下稍安。
小德与那行走换了职务,见过穆浮之后也就被改了名,叫小安。初与小安接触的时候,穆浮就晓得方太医为什么不喜欢他了,这人贼眉鼠眼,看着不像大恶之徒,但必定不是善类。
为此,穆浮也就更加快肯定自己的猜测。她制的玉容膏是方太医全程看着的,方太医为人谨慎,而那些匠人更是谨慎,太医院跟膳房从来都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方,这些人世代在宫中做事,势力盘根错节,而且宫中对这两个地方的人尤为严苛,若是犯错,问责时也比其他地方的宫人刑罚严重。所以将所这些人一一排除,只有方太医身边的这个行走最为可疑。
自然了她也不是没有成全小德的念头,小德好学,而且就王嬷嬷说他似乎对行医问药之事颇有兴趣,再加上她宫里的规矩,像他们这种小内监在嫔妃身边是不让掌权出头的。
“你就当小德的班,想来这些东西它都已经跟你说过了。”
王嬷嬷在小德走时便吩咐他将穆浮不再用玉容膏的事情漏给小安,只看小安之后的反应。小安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房间,但是那个房间的墙壁薄,有什么动静隔壁都听得见,也因为如此,才会安排给他。
小安心中有窃喜,亦有不安。但既来之则安之,何况人都说披香殿的这位娘娘性子好易想与,能在这里谋得一席容身之地,平安过完此生也是足矣。自然,很多时候,都是天不遂人愿的。
因为穆浮的不见客,杨妃那边更是门庭若市。如今宫中皇后被囚,除却穆浮这个贵妃,唯有杨妃是妃位之尊,再加上有心人刻意造势,更使得杨妃在宫中的威望日盛;但另一方,以苏美人为首的新派,也隐隐有了后起之秀的势头。
这些倾轧纷扰都与穆浮无关,她只是闭门造车,安心养胎。只是里面的人不出去,不代表外面的人不会进来。
是夜,王嬷嬷因睡不安稳,走动之时却见披香殿的后门隐隐开了一角。她心下狐疑,不动声色,迈着极细碎的步子上前,却见到了惊人的一幕。她凑近了细细去听,却怎奈越听越心惊,双腿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抖。
王嬷嬷按捺住了心神,只觉得天旋地转,未防打草惊蛇,她未呵斥出来,而是试着再次将那人辨认仔细。这时候夜黑风高,她只得借着月色与宫灯,索性不算老眼昏花,只是确认之后,王嬷嬷心里却升上一股莫名的悲怆来。
她偷偷的返身离开,亦是借着月色,步子显得有些踉跄,在宫中沉浮了这些年,却是头一次,竟让她有了无力之感。
翌日一早穆浮醒过来,柳绿就已经在旁边站着了,水跟梳子都已经备好,穆浮见了,笑着说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殷勤,柳绿却不答。穆浮见她不说话也没问什么,却等侍女进来替她穿好衣服,却又听她问:“娘娘还记得咱们初进宫的时候吗?”
穆浮以为是天气原因,才让她有此一问,最近渐渐凉了下来,难免会让人触动情肠。穆浮笑了笑,便说:“我怎么会不记得。”
“娘娘那时候总是拉着奴婢的手说许多的伟大抱负,如今奴婢见娘娘心愿得偿,适才有了许多的感慨。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我怎么会怪你。”
她说话这句话,柳绿便顿住不答。她因是背对着柳绿的,感知到她的沉默,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就听柳绿说:“奴婢想着今日给娘娘梳个什么样的头。”
“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反正咱们最近一不出门二不见人的。”
“那要是皇上来了?”
“就我如今这个样子,就是梳的再好看也没用。”
“奴婢就给娘娘梳个十字髻好了,娘娘初入宫的时候,最喜欢奴婢给娘娘梳十字髻。”
穆浮见她既有这许多的感慨,也就没再打断她;人嘛,谁不喜欢回忆过去,特别是像柳绿这种重情义又心性敏感的姑娘。
柳绿很快就跟她把发髻梳好,正巧这时候她顺口问了一句王嬷嬷,就听一个宫人道:“回主子话,王嬷嬷今儿一早上说有些不舒服,想跟主子您告个假。”
“她怎么了?”
毕竟是左膀右臂,情谊不比旁人,那宫人话音刚落,穆浮便十分担忧的问了一句。
“说是昨晚睡觉时窗子没关好。”
穆浮点了点头,又跟柳绿说:“待会儿用过饭了咱们去瞧瞧她。”说完又对刚才说话的宫人道:“你去问问王嬷嬷想吃些什么,让她不必拘着,想吃什么尽管让小厨房给她做就是。”
那宫人领了命便下去了。
用过早饭,穆浮便带着柳绿过去了。王嬷嬷本在床上躺着,一见了她便要挣扎着下地行礼,却被穆浮扶住了道:“都这个时候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王嬷嬷脸色十分苍白,但穆浮用手摸她的额头却不觉得烫。即使如此,她还是道:“要不要请方太医过来?”
“如此,奴婢便谢过娘娘了。”
想来是因为在病中,并不像从前那样讲究尊卑规矩,不过这样也好,总之病治好了要紧。穆浮便对柳绿道:“那就烦你去请一趟方太医吧。”
柳绿自是低头称是。王嬷嬷瞧了柳绿一眼,又说:“劳烦柳绿姑娘了。”
“嬷嬷是我的长辈,怎么敢听嬷嬷的一句劳烦呢?”
柳绿忙笑道。
方太医很快过来,略瞧了瞧便说算不着大碍。穆浮听了适才放心,正要开口之际,却听王嬷嬷说:“娘娘有事便先去忙吧,奴婢还有些陈年的旧疾想问一问方太医。”
本着尊重隐私的想法,穆浮点点头就带着柳绿走了。方太医给王嬷嬷瞧过之后又去给穆浮请脉,更是叮嘱了许多。穆浮一一听了,只觉得这方太医好不啰嗦,不过能碰上这么个负责任的大夫,倒也是她的福气。
因常日无聊,她便也想着学学绣花,正一针一线呢,就见柳绿突然脸色惨白的说了句娘娘,她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忙问这是怎么了?却见柳绿只是摇摇头,涨红了脸也只说一句请娘娘容奴婢先告退。
她颇是担忧的点了点头。
柳绿走后她也没心情绣花,又让人拿了书来翻,突然想到自己自打穿过来还没看过戏呢,心里顿时就涌上了无数的期待。最近脸上的疹子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还好她只是长东西且有些红肿,不疼不痒,不然的话痒的受不住的时候她必定要挠,一挠八成就毁容留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想到看戏,她心里是越发高兴,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憧憬,心里也开始盘算着下次跟何峥提一提这个要求。
柳绿去了许久不回来,也不晓得今天是怎么了,她身边的一个二个都告病休假的。柳绿住的地方离王嬷嬷也不远,她放下书正准备去瞧,就见一个侍女前来回禀说柳绿姑娘吃坏了肚子,想跟娘娘告假。
她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放心亲自去了。
柳绿一见她进来便说:“娘娘怎么能来这种腌臜地方。”
“我来瞧瞧你,再者说了,这怎么就腌臜了。”
柳绿躺在床上,看上去也不是太好。她才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就听柳绿道:“娘娘,我得去趟……”
她心领神会,便点了点头。
柳绿不是脾胃不好的人,她心中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怎么想,只当是她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这样,但却还是想着,该去让人给她抓副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