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人见里头门开了,自然都忙不迭的拿眼睛去瞧。穆浮走出来,神色间都尤带着许多的不好,底下的人自然也开始窃窃私语。何峥面色晦暗不明,但与穆浮对视的时候,穆浮还是看出来他其实是极紧张的。
这宫里还从没有过孩子。
这时候春风吹过来,且不要提春风拂人暖这样的鬼话,穆浮一步一步的走着,只觉得步子也是沉重。她又朝何峥行了一礼,何峥扶她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何峥的手也些微的颤抖。
“皇上随臣妾进去吧。”
此时也没有人再敢说产房不吉之类的话,毕竟都是聪明人,穆浮如今脸上的表情足够说明一切。是故何峥亦是没有反驳,两个人一路走着,相对沉默无话。穆浮在这一瞬间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充满悖论,这明明是她喜欢的男子,但她似乎只能苛求厮守一生,而且一心一意。她心中有微末的难过。
“参见皇上。”
花嬷嬷当先迎了上前,何峥瞧花嬷嬷眼睛红红的,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就道:“皇后与皇子怎么样了?”
何峥这一问,花嬷嬷的眼泪顿时也如泉涌一般的掉下来。但这并没阻碍花嬷嬷流畅的叙述。
“小皇子先天不足……娘娘晓得了这事,如今已晕了过去。”
何峥脸色一变,像是有些抑制不住般,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飘忽。“怎么会,朕的嫡长子,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太医呢?把太医给朕叫过来。”
他的脸色是颓败的,穆浮去握他的手,只觉得他手指冰凉,指尖颤抖。她却不明白他此刻的悲伤到底是因为他没有了一个孩子,还是没有了一个继承人。
“皇上还是先去瞧瞧皇后吧。”
穆浮小声提醒道。毕竟花嬷嬷在场,她此时若是不能表现的不偏不倚,想必到时候又会是一场好戏。何峥听了,才从十分的激动与恍惚中神游出来,对她说:“还是你想的周全,你与朕同去。”
“皇后娘娘现在想必是伤心极了,皇上独自去劝,也就罢了。”
何峥却是摇摇头,道:“正因为朕与她都伤心极了,是故这时候若是两人独处,怕是会生出更多的伤心跟尴尬来。”
穆浮见他说话调理清楚,又见他虽哀伤,但好歹能够克制,心中已经有隐晦的明白,若旁人晓得他对皇后的情分大抵是会窃喜,而穆浮瞧了却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唇亡齿寒。男人与女人不同,他们是功利并且现实的动物,是故他们所有的动容与温情,都是建立在对你有感情这一条件之上,穆浮在这一瞬间很害怕何峥有一天会对自己丧失感情。
她与何峥进去的时候,皇后已经转醒过来。穆浮想皇后此时怕是不愿见她,果然皇后看见她之后便露出一副你为什么要跟过来的表情,但很快就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又对何峥道:“臣妾福薄,还请皇上恕罪。”
何峥拍拍她的手,就时候已经有宫人把上前,穆浮回头去看,却是见那宫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命苦,还未见他的父亲便已早早撇下皇上与臣妾去了,臣妾却求皇上抱一抱他,让他即使在天之灵,也晓得臣妾与皇上是疼他的。”
一席话声泪俱下,饶是穆浮这个外人听了都是动容,又何况何峥。何峥自那宫人手中接过孩子,大概是因为宫人的怀里是暖的,是故那襁褓亦是暖的,何峥的声音亦是有些哽咽了,对皇后道:“孩子的身上还有余温。”
皇后眼泪不停,听了何峥的话,自是哭的更凶。
穆浮在旁边瞧着那还在,也跟着那绢子拭泪,这孩子看上去实在是瘦弱的不成样子,又想皇后虽然身子不济,但好歹是精心养着的,古代的医疗条件固然不如现代,但宫中的医生都是全国一层层选上来的高精尖,何况中医在很早的时候就自成体系,甚至许多疗法是现代不为熟知的。穆浮是阴谋论者,她是现代人,虽说不敢说百分百支持唯物论,但也不会把什么意外都当成是福薄命苦。
她下意识想到之前王嬷嬷发现的那个布偶,冷汗直流,还好此时也没有人关注她,其实瞧见她脸色苍白,也当她是替皇后伤心。一环扣一环,暗处出招的那个人,一招比一招来的狠,皇后怀孕这几个月安心养胎,怕是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危机感,她毕竟是皇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去暗算的。穆浮此时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不晓得为什么脑子突然觉得不堪重负,头也晕晕乎乎的。她倒下去之前,好像听见有人叫穆浮,是何峥吗?还是皇后?
等穆浮转醒过来,已经是翌日的清晨了。大抵是阳光太好,穆浮在恍惚间还以为宫中上下都已经一扫阴霾之气,而昨日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此时杨妃稳坐宫中,瞧着凌霄与茉莉两个人的尸首,只说了一句找日子扔去乱葬岗,别走漏了风声。宫中一样有乱葬岗,因犯了错被处死的宫女,或者被那些主子娘娘拿来出气的可怜人,人命贱,不值钱,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那天晚上这两个小宫女来找她,跪在地上跟她说事情已经办妥,但是似乎已经惹起了穆昭仪的怀疑,是故想趁穆昭仪还没发难之前求她救她们与水火危难之中。她再三跟那两个宫女确认了娃娃已经藏进了穆昭仪房里,便虚与委蛇的对她们说自然会将她们送出宫安顿。两个人在自己宫里躲了几天,却终究是躲不过死神的手。
杨妃神色淡漠的低下去头,阳光就是这时候猛地烈起来,那阳光实在是美的不像个样子,但她虽是亮烈,杨妃却实在是懒得抬头。
侍立在两边的宫女见穆浮醒了,忙都围上去。虽然她宫中的婢子速来规矩堪用,却也极少这么热情。穆浮倒是被她的弄得有些怕了,却见这时候王嬷嬷进来斥道:“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没有成算,现在宫里是个什么景况,你们是想再给娘娘留下话柄不成。”
王嬷嬷这么一训,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是便小了,穆浮尚不明就里,就听王嬷嬷道:“给娘娘请脉的太医已经过来了。”
“今儿请什么脉?”
穆浮被她们弄得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娘娘昨儿在椒房殿昏了过去,殊不晓得,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两个月,那不就是穆家还没出事之前。都说怀孕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想想自己已经平安度过了三分之二的危险期,还有就是感念之前她装病的时候没有吃过太医给她开的药。虽说那些太医开的基本上都是补药,但那时候自己秉着是药三分毒的原则,从来都是煮好了,放在桌子上看一看,但就是不吃。
“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她一时之间想了许多,一是再三鉴定她这几个月没吃什么不该吃的,二就是开始考虑皇后。皇后是刚刚没了孩子,那是最最悲痛欲绝的时候,而且以她对皇后身体的了解,她这一胎都怀的侥幸并且辛苦,想来是不会再怀上的。
“皇上自然是晓得的,只是嘱咐了不要声张,平日里也是叫冯太医过来给娘娘请脉,对外也暂时不要说什么。毕竟椒房殿那边。”
王嬷嬷神色十分隐晦的说。
“我晓得嬷嬷的意思,自然也晓得皇上的。嬷嬷放心,皇上这是为我好,我自然不会为此有些什么微词。”
瞧着王嬷嬷像是舒了口气的样子说娘娘明白就好,她心里也就十分踏实。其实她觉得这样不声张是最好了,她宫里什么都是小厨房做的,如今的小厨房是何峥亲自选的人,忠诚度自然比之前的要高,只是……
“秦嬷嬷还在咱们宫里。”
“回娘娘的话,昨儿皇上就借口皇后如今心绪不佳让秦嬷嬷回去了,宫里的人也给娘娘尽数换了,之留下奴婢跟柳绿。”
“这么大的动作,这样不是惹人微词吗?”
“娘娘放心。皇上昨天是在咱们宫里发了好大的火的,虽说是有些可疑,但说是皇上心绪不佳也说得通。”
穆浮点点头。
起码何峥这么做在某一方面也是表示出对她还有她腹中孩子的重视,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能是因为皇后的孩子刚刚夭亡的缘故,但一向缜密的何峥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替她换了宫里人,她还是十分感动。
她低头去瞧自己的肚子,方太医,那个小太医,跟很早之前给自己诊病的那个方正同姓。医术嘛说不上是华佗在世,但也是很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