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的很快,穆浮嘱咐王嬷嬷按兵不动,只把那几个人盯紧一些。不过也给了王嬷嬷银子跟牌子,又去让安排新的接生婆。
王嬷嬷打点好了,本以为穆浮当即就会找理由将人换了,却迟迟不见穆浮的动静。
王嬷嬷并不很懂,但主子说话她不能不听,虽然也担心穆浮的安危,但也知道她们娘娘心中必定是有成算的。
穆浮瞧着白日光,何峥****送东西来,人偶尔来,不似从前那般殷勤。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但堵着一口气不问,其实也是不敢问。谁知道那天在慎嫔那儿,她究竟跟何峥说了什么。
就在刚用完午膳的当口,穆浮发动了。宫里边都是训练有素的宫人,叫太医的叫太医,准备帕子的准备帕子,还有人要叫接生婆,却被王嬷嬷拦住道:“娘娘这才发动,且等一等。”
那三个人其实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三人迟迟不见人来叫她们进去;三个人并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只是心里都有不同程度的慌乱之感。好在虽没人前来,却也没人过来刁难。
穆浮在里头疼着,消息也很快传去了宣誓殿。但这个消息并非平常的行走带过去的。而是王嬷嬷亲自跑了一趟。
宣誓殿一切都有条不紊,王嬷嬷见了,竟替自己主子不值了起来。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不懂得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参见皇上。”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你们娘娘有什么不好?”
王嬷嬷听的更是不明所以。既然这么关心娘娘,这段日子又为何这般的冷待?莫非皇上其实也只是个关心子嗣的?
王嬷嬷此时的不屑更是明显,却也没有表露,毕竟是天子,天家凉薄这一句话从来不会是一句笑谈。
“回皇上,娘娘发动了。”
皇帝这几天一直处于面瘫状态,对什么都不闻不问,除了批折子就是找钦天监“谈心”。这些变化,周彦都看在眼里。但今儿皇上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周彦在一边瞧着,心想自己也该在这时候替皇上找个合适的理由。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这是周彦这些年来,牢牢稳居贴身太监的原因之一。
“皇上要不要走一趟披香殿。”
皇帝心中仍有某类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揣度圣意是死罪,有趣的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若不小心揣度着,等到触了皇帝逆鳞的那一天,就更是死罪中的死罪。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虽因伴在皇帝身边而享受了许多殊荣,却也****提心吊胆,一日不敢松懈。
这句话王嬷嬷不敢问,恐让何峥觉得她居心不良,但听周彦这么一说王嬷嬷方才明白,皇帝心里,是有她们娘娘的。
那又究竟是为着什么皇帝会跟娘娘渐渐离心,而其中缘法,娘娘似乎心里是清楚的。如是,王嬷嬷便更不懂了。
“也好。”
像是连思索都没有思索一般,周彦一问皇帝便连忙答允,这样的反应更让王嬷嬷惊异。
周彦连忙下去让人备轿子,一行人到了披香殿,穆浮仍在痛着。有些或专业或业余的知识她尚没有忘从发动到产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兼之有小方太医在外面镇场子,即使现在不要那些个接生婆也不是什么事。
她在等王嬷嬷,或者说她在等何峥。不是妄想,是那种不容置疑亦不容有失的直觉,她直觉何峥一定会来。
“娘娘。”
王嬷嬷来的时候穆浮已经疼的想叫妈了。她见王嬷嬷红光满面,全不似去时那般忐忑难言,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未曾出错。该来的还是来了。
外头,何峥正要进去,三个接生婆见了,终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的上前相迎。
“参见皇上,皇上,产房不吉,还请皇上稍安勿躁。娘娘得皇上庇佑,必定母子平安。”
说话的正是余氏。她本是官家女,进退皆有度,人有长得好,举止有别样风情。却不料何峥抬脚便踹,道:“哪里来的刁妇。”
何峥用的力气并不太大,但余氏是个柔弱的,当即就栽倒在地上。余氏顿时就慌了,以为事情败露,也不起来也不告罪,就是呆呆的坐在地上,想着该怎么通知幕后的那一位。
还好皇帝尚没工夫跟她计较,只是对剩下两个婆子说,你们随朕进去。
皇帝这一招杀鸡儆猴用的太好,剩下那两个人无一不被皇帝的威势吓住,连话都不敢说就低着头随皇帝进去了。
穆浮见何峥进来身后还带着两个婆子,直接说:“让她们出去。”
还没等何峥说什么,穆浮就又道:“她们是人派来害我的,让她们出去。”
她喊的撕心裂肺,但何峥听了她这句话,实在是整个人都不太好,他忙对左右道:“把这几个捆了出去,再要周彦赶紧挑几个手脚干净的接生婆子来。”
等的就是现在。
王嬷嬷乖觉,忙跟着下去找周彦,虽然身上疼,穆浮此时心里倒颇觉得松快。
“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来看我。”
穆浮微眯着眼睛,疼的有些扭曲的脸却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烛影摇红。
何峥去握她的手,她却避开。
“慎嫔那天,说了什么?”
皇帝只觉得喉咙一紧。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似的,他几次想要开口,但等他终于垂下头似乎像是妥协的时候,他却只是说:“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好好的。”
穆浮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她猜想的是对的,慎嫔告诉了何峥,且采取了某种手段,让何峥对自己不那么寻常的身份,深信不疑。
“你若觉得我是个妖物,就杀了我吧。”
不想叫皇上,也懒得再称臣妾。你我什么称呼还是最适合她的。过腻了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穆浮突然没由来的厌倦。那种厌倦是打心里生出来的,不晓得是因为这些日子的隐忍不发,还是因为从来到这个朝代到现在所受的委屈与积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又或者,她就是疼的脑洞大开。
何峥神色一凝。想说一句我从没这么以为过,又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虚伪,别说她不会信,就连自己也是不想说的。他并不想骗她。只是若承认自己有过这样的怀疑,为免太伤她的心。人说妇人产子,最凶险不过。她本就已经为自己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如今自己若再说些什么,那自己就真真是罪大恶极了。
罪大恶极。
他这一生从未这样形容过自己,就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穆浮见了,心里却没什么太愧疚的感觉。这些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她知道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心照不宣,老话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他们不是夫妻。
亲密过,交过心。但他们受的教育从来不可能相同。毕竟是不同的时代的两个人。再退一万步说,他是九五之尊,而她只是一个低等的宫嫔。
穆浮别过头去,一阵一阵的痛,眉头是紧了又紧。何峥见了,心里更是难过。
“我不在乎。”
她右手握拳,这一刹那却是松开了。
“慎嫔跟朕说了。”
“她说你就信了?”
她没有到疼的没有力气说话的地步,只是一阵一阵的让人难受,也因为难受,说话难免不过脑子。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从前跟他说话就是太费脑子,倒让自己觉得不松快。
何峥没点头没摇头。其实穆浮也能知道,毕竟慎嫔与她实力悬殊,而这件事太扯淡,慎嫔想必是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如果不是有绝对的把握让何峥确信,相信慎嫔也不会冒这个险。
她必定是让何峥相信了的。
皇帝瞧着自己面前这个女子。她不是独一份的好看,也不聪明。性格不是头一份的跳脱,出身也寒微,抛却这些,她只是个普通人。
昔日慎嫔宫中,那道姑信誓旦旦,想起从前种种,又有许多伺候过穆浮的宫人前来对峙,他即使不相信慎嫔与那道姑的话,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的。自打小产,穆浮跟从前相比,实在判若两人。若说心性大变,却也不至如此。
能坐上皇帝之位的人,即使不聪明,也不会太蠢。何况鬼神之事并非虚妄,昔日大汉巫蛊之祸,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存在,亦都为君主所忌惮。
他是忌惮过。因他是个凡人,却又要守这万里江山,试问这世间哪个帝王,不怕妖妃祸国。只是慎嫔说她是妖,而钦天监告诉他,很可能是借尸还魂。
人的本性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亦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但他舍不得。慢慢长路,他总觉得,只有眼前这个女子能陪他走完。他宁愿信她不是妖邪奸佞。
“无论如何,我不在乎。”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来见我?”
穆浮才说话,就昏厥了过去。
没人知道那一瞬间皇帝的心境,他大声叫着太医,叫王嬷嬷,叫周彦。
天地玄黄,头一次,在生死面前,他觉得自己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