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西风输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好歹他也是名门正派的一代武学大师,对自己说过的话绝没有反悔之心,若光是这点同古长老比起来,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了。可人始终是要面子的,他那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嘴里才蹦出两个字:“师……父……”
飞雪摇头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师父是我的徒弟,你该叫我师祖才对。”
西风一咬牙,心想:“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豁出去了。”转向黄鑫,抱拳道:“徒儿拜见师父,师祖,和师伯。”
“妙,妙!好徒孙,乖徒孙!”飞雪笑道,“这才像个晚辈的样子。”白展堂也打趣道:“师妹,恭喜你收了个如此健壮的徒孙,让他背着你,一定稳如泰山,不用担心会摔下来了。”
“不错,不错。我还没想到这点呐。鑫儿,你和千斤说,以后就不用他伺候我了。”
黄鑫应道,心里实在想不明白师父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仅仅是为了戏弄羞辱西风?他看着比自己年纪要大上十倍的“徒弟”,简直哭笑不得,却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
次日清晨,这一行人整好行李,继续上路。虽然郝灵玉的命靠那些丹药还能维持数十日,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吃完了药,她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了。临走之时,白展堂把这些人送到了镇口,尽管飞雪一再劝说他重出江湖,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再回头了。如今生活安定,衣食无忧,何必再去犯那个险呢?飞雪曾经问他:“你真的不再去帮助那些穷人了吗?你可知道现在这个世上每日有多少穷人受尽饥寒的折磨,多少好人遭到恶人的**?你当初的‘侠’字到底去哪了?”白展堂淡淡一笑,答道:“我当然知道还有很多百姓在挨饿,很多正义人士被残害,但我能帮到的也只是极少数的人,劫天下富济所有贫,不是靠我一个人能来完成的。师妹,你明白么?如今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想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飞雪轻轻叹息一声:“没想到时隔多年,你竟也变得如此……”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只好说道,“师兄,你我到底不是同路人,我们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的。你……保重罢!”
白展堂点点头道:“你也一样,为了大师兄,为了师父,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飞雪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我怎样活,是我自己的事。”她放下马车上的帘子,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白展堂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地道:“傻丫头,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说,这又是何苦……”
马车的车厢中除了偶尔传来几声郝灵玉的咳嗽声,其余时候都是一片寂静。云儿打着瞌睡,飞雪也是怔怔地发着呆。此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当年在翡翠山庄里的快活日子。
她五岁那年,三人同时拜入三当家陈锋门下。傲霜年纪最大,白展堂小他一岁,只因为飞雪是最小的,这二人便处处让着她,宠着她,在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大哥外,二师兄就是最疼她的人了。她十岁的时候曾经对大哥说过:“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师兄。”当时年幼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嫁人”,只是以为做新娘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傲霜笑她,羞她,却从未告诉过白展堂这些话。他们三个都只是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友情。直到飞雪十六岁那年,她才有点似懂非懂地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她也从未对白展堂说起过自己的想法,因为她觉得姑娘家先说这话是件很羞耻的事。她默默地忍着这种对师兄的感觉带来的痛苦和喜悦,平日里唯一能做就是静静地看着他练武,或者和他痛快淋漓地较量一番。当然,那时她的武功是绝对比不上二师兄的,可每次和他打,都是她赢,因为他永远都让着小师妹。他认为师妹这样细心地照顾他,只因为自己是她的师兄而已,尊敬兄长本应是件很平常的事,可让他感动的是,师妹对他竟然比对自己的亲大哥还要好。他也曾经想过理由,可每每想到这层,他便使劲摇头对自己说:“不可能的,师妹怎么会喜欢我呢?定是我多疑了,她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好的。”
白展堂入师门前和娘亲相依为命,而他的母亲,也是个女中豪杰,人称“白三娘”,经常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虽然有许多好朋友,却也有不少死对头。他六岁那年,仇家找上门来,无奈之下,三娘只好将儿子送到翡翠山庄,求好朋友陈锋收留他,自己则连夜离开,从那日起便一直杳无音讯。他也曾经想过,娘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从未因此掉过一滴眼泪。他记得娘说的最多的一段话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准因为这个哭。这世上还有很多孩子连自己的娘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没人爱,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娘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不再挨饿受冻。你以后学了武功不能欺负别人,而要帮助别人,懂么?”
那时候他年纪虽小,可这些话却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那年,他十六岁。学了十年的武艺,也是时候实践一番了。夜里,他偷偷地离开山庄,像轻风一样悄悄潜入地主或者有钱的恶人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得手的财宝散发给穷人们,他们第二天醒来无不欣喜万分。当然他看不到他们的表情,这些都是他想象的,因为天亮之前他必须回到山庄,以免被人发现。可是日子一久,他的名声就越来越响了。每次分给穷人们的宝物中都会有一颗白玉琢成的珠子,至于来历,可能是自己磨的,也可能是宝物中本来就有的,至于为何这样做,他是想像一些大侠们学习,留下自己唯一的标志。没人见过他的样子,只好根据玉珠给他取了“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个雅号。
一年了,都相安无事,若不是这日夜晚司徒飞雪睡不着觉,实在闲得无聊,硬缠着白展堂带她出山庄闲逛,她也不会知道赫赫有名的白玉汤竟会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她心里越发喜欢他了。从此每当夜深人静时,白展堂总不会一个人在行动,飞雪永远都会和他一道劫富济贫,一起体会那种助人为乐的快感。就在那些日子里,她的轻功突飞猛进,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了。当然,这感情是飞雪所谓的爱情,白展堂心中的友情。
可惜好景永远都长不了,一日司徒飞雪无意中对傲霜说出了这个秘密。她还清楚地记得,大哥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司徒傲霜问白展堂道。
“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做?你认为做贼是件光荣的事吗?”司徒傲霜毫不留情,这件事若是被师父知道,定会引起轩然**,而在这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劝师弟停手。
“师兄,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白展堂毅然说道。
“闭嘴!”傲霜喝道,“你居然还不知错。你可知道,这事若被山庄里其他人或者外面的人知道了,你还能好好地在这里过下去吗?”
白展堂没有说话。的确,被自己人知道了,大不了接受处罚,但倘若这个秘密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整个翡翠山庄都要遭殃。
“师弟,醒醒,收手吧。”司徒傲霜此时像个慈祥的长辈,苦口婆心地劝说浪子回头。
次日清晨,飞雪发现白展堂的住处早已人去房空。她又懊悔又难过,万般绝望中只发现了他留下的那张字条:“师父,展堂不孝,无法再侍奉您老人家了,今日一别,恐怕后会无期。大师兄,小师妹,乐庄主,龙当家,你们保重。”她的心,碎了,而它们又一片片地统统沉到了心底。“二师兄,你竟然如此狠心丢下我……”她心里说道。她原本以为自己在他的心中地位非凡,可如今却说走就走,毫不留情。开始她很痛苦,后来才发现白展堂不得不这样做。他在江湖上的知名度毫不亚于近年来才名声大震的“玉面灵狐”司徒傲霜。但从来没有人知道“珍珠翡翠白玉汤”的过去,更没有人知道他是翡翠山庄三当家的二弟子。他不愿放弃自己的理想,也不想牵连山庄的人,所以,选择离开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