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田燕青一路都在琢磨栖霞寺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的胡言乱语!鬼神之力他一向不信,只觉得那两秃驴在信口胡谄,诓骗来往香客说近期有大灾,他们这些得道高僧能为他们免灾,嘿嘿,当然啦,做法事也是很辛苦的,自不能让法师白白辛苦,还不给个千儿八百的辛苦费意思意思?
有点孙狗子的风格,小爷没事就和田燕青闲聊他当年的故事,没少给人算命测字看手印,多少都能骗点小钱,谈不上养家糊口,但好在细水长流!总会有善男信女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着了他的道儿!
可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那小和尚一眼就猜着他爹叫田长生,紧接着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怎么听怎么玄乎!再加上那老和尚的几句谶语,要真是团伙诈骗的话,那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还真是下足了功夫,把田燕青的老底吃了个透!
可惜他才没那么好骗,情况不对走为上策,没必要跟这群神神叨叨的神棍磨叽,闻着那股焚香味他就头晕心里犯恶心。
只可惜了那一院子的银杏树没看着,负了身边媳妇儿的一番期待!
他将刘静的肩膀搂得紧了些,说道:“没事儿,今天没看着银杏就没看找,等天晴了,咱再去!反正那些树长了几百年,又没腿跑不了!刚才那两和尚,实在搞得我心里不舒服!”
“嗯!”刘静点了点头,已经有些寒意了,说话间从嘴里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隐约的白雾,但头顶有伞身边有他,却是别样温暖。
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了!一天的功夫,就有了个男朋友?以前朋友们问起她时,她总说大学不谈恋爱,一群无忧无虑的学生之间的爱算什么?只同甘不共苦,大学四年毕业各奔东西也就走到了头,无果而终!
现在她又该怎么给朋友们交代?且不说那么远,单说一会儿回去,该怎么给魏麒麟汇报情况?
说实话,她对田燕青目前只是有好感,远没有上升到刻骨铭心的地步!但她一向不太擅长拒绝,不愿意抚了别人的心意,她不想将田燕青的温柔用冰水浸泡个透,就像不愿看到夕阳西下,看到黑夜笼罩大地一样。
所以她有些心烦意乱了,回想几个小时前,在那片枫林中,他伏在她耳边轻声喃呢,那股青草般辛香的气息让她晕乎乎的,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田燕青几乎算不得表白的表白!
简直是疯了!
她抿紧了嘴唇。
一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她不知道田燕青是不是还在生气栖霞寺那两个和尚的恶言恶语,毕竟不太吉利,她想开口说两句,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看到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像一块坚硬冰冷的岩石,而他搂着自己的胳膊坚定有力。
“田燕青……”她小心地开口叫道。
“嗯哼——”是那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带着些戏谑玩味,让人心里顿生恼火的声音,“怎么了?”他转过头,微笑问道。
“没事!”刘静一口咬定,知道这家伙压根就没事儿,害她白担心了一路,那股觉得自己好蠢的感觉愈来愈盛!
“媳妇儿,我已经安排人把靠近小乐队的桌子留出来了,以后风尚你随便来,那位子就是专属你的,没谁敢抢!”田燕青戏谑地说道,“要是来店里时,有个留着大背头的大叔骚扰你,别怕,揉乱他的大背头就行,比杀了他还有用,再气不过就给我说,我回头收拾他!”
“哦!”
“二楼的西餐厅你还没去过吧?好吃的挺多,想吃了就来!我去过你们学校食堂,难吃还死贵,不好不好!放心,吃多少都不算钱,免费!”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田燕青赶紧摆出一脸真诚,如一条看到主人不高兴了的小狗,脸上的笑容下泛着一层怯意。
“哦!”
节奏不对啊!田燕青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想哪里说错了做错事,比在风尚对账查账都来的认真仔细,愣是没想到哪里出了岔子。
谁他娘的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小姑娘的心思更不好琢磨啊!
“媳妇儿,笑一个,来,笑一个!”田燕青低下头,将脸凑到她眼前,嘿嘿赔笑。
“哦——”
田燕青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不敢再去骚情,怕这一向安静温婉的姑娘猛然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掀起滔天波澜,引下天雷滚滚,将他轰杀成渣。
可是没有,她就那样安静的走着,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她微微挫身,躲开了田燕青搂着她的胳膊,和他拉开了一拳的距离。
田燕青彻底哑了火,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不敢再乱说话!其实他宁愿刘静不开心时,一股脑儿爆发出来,这样无言的安静气氛,太过压抑了!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突然就觉得,刘静开心时嘴角带笑,安安静静,不开心时抿紧嘴唇,安安静静,总归就是个安安静静地姑娘,安静得令他不敢触碰,像一尊薄胎青釉的瓷器,稍一触碰,可能就会化为齑粉。
回到学校,她依旧没说一个字儿,雨还在下着,小了很多,田燕青跟在她半步远的地方,追着她的步子,将伞遮在她头顶。到了宿舍门口,刘静要进去了,手腕却被田燕青抓住,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你怎么了?”田燕青微微歪着脑袋,茫然问道。
“没事!”
“不对,有事!”他斩钉截铁,直视她的眼睛。
“关你什么事?”
“……”田燕青一是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一刻,刘静突然看到这个神情有些困窘的男人整个左肩都是湿的,他穿着灰色的卫衣,淋湿的部分变成了深灰色,色差分明,雨水晕散开来,看上去他的身子像是被秋末的冷雨从中劈成了两半儿。
她抬头看了看雨伞,为两个人遮雨实在太小,就是把田燕青这个大男人遮好都有些捉襟见肘。而她从山里到学校,这一路没淋湿半点——田燕青将整个伞都偏到了她头顶!
就这么一个小小细节,让她一下子心软了。
她突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他被淋湿了的半边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湿透,掠夺着她的体温,但她贴在他胸前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心跳。在她抱住他的一瞬,那颗仿佛怏怏的心脏一下子迸发出无限活力,泵动着滚烫的鲜血。
真像个孩子一样啊,稍微一凶,就惴惴不安,给他一点儿温柔,就能让他像被原谅一样重新欢快起来。
她收紧胳膊,尽力想将他整个儿围绕在臂弯中,想温暖他,想更贴切地听到他的心跳。
她感觉到田燕青屛住了呼吸,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么?突然就忍不住想笑,那个时而一身金石意气,时而玩世不恭的家伙去哪儿了?现在怎么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突然拥抱住了他,又突然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小步,仰起头看着田燕青的眼睛,认真说道:“田燕青,以后不要对我太好,我怕我会习惯,怕我会离不开你!”
这句话很难理解么?她看到田燕青脸上泛出迷茫的神色,不禁哑然。
还是让他自己去理解吧!她微笑着挥挥手,转身跑进宿舍中。
看着她离开,田燕青将伞拿开,仰起脸,任凭雨点儿落在脸上,嘿嘿笑了。
她刚说了‘以后’,没错的,有以后就好,日久见人心嘛,时间长了,她自会知道他田燕青是怎样的人!
他不喜欢折腾感情,认准了一个人,就想将之当作家人般对待,毕竟,他的家人寥寥无几。
走喽,回风尚,溜达一天,算是掳了女孩的心,勉强能打个及格!若是刨去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从中作梗,再刨去回学校这段路上她突如其来的不快,他觉得自个能打八十分!
哄媳妇儿开心这也是技术活啊,一句话说错可就是万劫不复,还能玩个毛?
但他田燕青敢捂着心窝子发誓,只要刘静不离开,他也绝不会离开!
若是问这誓言持续多久,他娘的,怎么还不得一辈子?他田燕青说出去的话,跟秤砣一样砸地上是个坑,妥妥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腰,迈着八方步向前走着,怡然自得,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脸上神情贱艳。
噔噔噔匆忙跑上楼回到宿舍的刘静一把拉开窗帘,惊得正在小憩的魏麒麟一把将被子扯到下巴,怒声道:“小镜子你作死?老娘还光着呢,不怕老娘被对面楼那群牲口看了去?”
刘静不理她,透过玻璃看到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笑了——简直就像是个世故的老头子嘛!
刚开始在教室里,看到他写了一黑板瘦金体的《菜根谭》,奋笔疾书,笔意凌然,一身金石意气;和他熟悉后,又感受到他那股玩世不恭说话没个正形的流里流气;接近时,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温暖和温柔,像一束耀眼的火苗!
但最让她心颤的,就是方才她突然抱住他时,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像个得到惊喜的孩子般,还有那一瞬间,他骤然勃发的心跳。
越熟悉一个人,越能了解一个人的多面性,这个过程原来如此美妙!
这一刻,刘静确信,她心里其实是喜欢这个叫田燕青的家伙的!
看到他的背影拐角消失不见,刘静转过身,看着缩在被子里的魏麒麟,嘴角带笑。
魏麒麟揉了揉眼睛,没好气道:“这么好的天,阴沉沉的正适合睡觉,你扰了老娘清梦你知道么?还有,下次你小心点,等你睡觉时,我也把窗帘拉开,让对面那群饥渴的汉子好好瞅瞅……”
魏麒麟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看到倚着窗边的闺蜜有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气质。
以前的刘静,像一截新发的迎风弱柳,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像蜻蜓点水般轻盈灵动,可现在,她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潋滟的柔波,像有人在一汪碧水中投下一颗石子儿,激荡出圈圈涟漪,揉碎了整个金色阳光,潋滟了她的眼。
从未见过她有过这么迷人的时刻!
不禁扼腕叹息,魏麒麟知道,刘静这块天上璞玉此刻才是真正堕入人世间的泥沼中,挣扎得满身的污浊,却让她更加美丽。
“你和田燕青?”她惊诧地问道。
只见那姑娘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笑容灿烂,眉眼潋滟着能融化冰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