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阳自认为是个恒心和毅力都强到极致的人,毫不迟疑捧着地图朝仙林区走去。兴许是因为有个极宠溺她的爷爷,小时候还在大人膝头玩闹时,爷爷就给她说,想要啥就伸手拿,能拿到算本事,拿不到也别伤心,爷爷帮你拿!结果她一眼就相中了老人满胸口的军功奖章,两只小手一手一个就往下楸,拿在手里咯咯开心笑,老人吹胡子瞪眼还没办法,话都给宝贝孙女放出去了,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一向以铁腕治军著称李树昌老爷子大手一挥,又丢下两枚奖章,毫不心疼潇洒喊道:“拿去耍——”
但老爷子宠溺归宠溺,绝不任凭孙女胡作非为,相反,就跟养了一株小树苗一样,悉心浇灌。都是铁血戎马生死之间的大道理,也不管年幼时的孙女能不能听得懂,就跟讲故事一样絮絮叨叨说着。每年给全军区发言讲话时,下头的军官兵崽子抬头挺胸目不转睛听得极认真,可李老爷子还是觉得抵不上给他孙女讲故事有劲儿,尽管这丫头时不时伸手揪胡子挠眉毛抓他痒痒肉,十足一淘气包,可老人心里高兴。
隔辈亲这不假,尽管老人的儿女个个事业有成,可还是抵不住这一孙女来的亲。
李老爷子极力避免将宝贝孙女养的太匪气太男孩子气,他摸了大半辈枪杆子,训练无数尖刀兵,怎么能把孙女也养成这样?刻意修身养性学着养花养鸟,写写毛笔字,说话都柔声细语起来,可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李洛阳还是沾染了些老一辈治军的脾气,小时候没少把BJ那圈子的红二代红三代欺负哭,都是老爷子事后为她收拾烂摊子。尤其是曾经算半个上司的田百魁老将军的宝贝孙子,田千烈,小时候鼻子还吊着大鼻涕时就被年纪一般大的李洛阳抢过糖葫芦,哭着喊着跑回家,简直分不清到底谁是男孩谁是女孩。
当时李洛阳的爷爷对田家老爷子笑嘻嘻地说:“年轻时一起打仗军功略输你一筹,后辈儿女们事业上相差无几,这孙辈可是我老李家压了你田家一大截啊,瞧瞧,我这孙女硬是欺负得你家孙儿哭爹喊娘,田老头你服不服?”
田家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好茶好烟伺候着李老爷子和他孙女走了,这才一脸痛心棘手地敲着自家孙儿的脑袋,也不知该生气还是好笑,狠狠一板栗敲到幼年田千烈的脑门上,“你个男娃娃打不过李家那女娃娃?老田家人都被你丢完了!羞不羞?”
也许正是这种来自老一辈的熏陶,让李洛阳在年轻一代中如此与众不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目的主导型的人。慢慢长大后,那股女子少见的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的性格更加鲜明,而留了中分长发后,又显露出二十岁女子特有的温柔气质来。长这么大,整个中国几乎被她走了个遍,每次回去都会讲路上的见闻给爷爷听,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老人看看,老爷子乐得如此,笑呵呵地说:“以前打过的江山被孙女再走一遍,大好河山咱走着瞧!”
上次出来南京玩,她一眼就相到了身形颇具金刚气的田铁牛!若是把这个气态雄伟的大个子带给爷爷栽培,老爷子指不定会开心成啥样?人老愈惜才,给老爷子带一个潜力无限的人才回去,比带啥劳什子小玩意更合老人心意,所以她又不远万里飞到南京来找田铁牛。这对田铁牛个人来说,这绝对是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天大机会,只要脑袋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不会拒绝,怎奈何这大个子果真逃不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定理。
她倒是要会会这叫田燕青的人,怎么会让田铁牛这个威武如虎的哥哥如此悉听遵命。
跟着地图找到仙林区风尚门口,正值傍晚,店里面温暖金黄的灯光朦胧氤氲,看上去甚是舒心。她踏上台阶走进去,迎面就遇上个留着大背头身材矮瘦的中年男人,也是奇怪,大背头的确是很帅气的发型,怎奈何到了这男人头上,就透着一股子贼眉鼠眼奸诈狡猾来,再搭上一身不大合身的西装,衣冠禽兽用在这人身上简直是一绝。
“嘿,小姐,里面请,您这会儿来咱家店真是好时候,要是赶明儿周五晚上来,想找个地方坐坐都不成!来来来,里面请,想喝点什么?我请,别客气,千万别客气!”如今算是风尚二当家的孙狗子热情过了头,其实也怪不得他,这牲口见了模样漂亮的女人就这德行,若是单独一个的女子,更是变本加厉猛献殷勤。
田燕青曾私下打趣说,孙狗子这德行把多少想来风尚消费的女顾客都赶出去了,这损失得从他工资里扣。
以往姑娘们见了孙狗子这作态,多少都会敬而远之,今天奇了怪,这模样姿容堪比四月牡丹的女子竟不怵他,笑容落落大方说道:“随便来一杯茶就行。”
孙狗子一眼瞪退了正要上来的服务生,现在没多少客人,他难得清闲,这大美女就交给他亲自招待了,谁也别插手,谁插手他跟谁急,就跟到嘴的骨头容不得别的牲口来抢一般。
李洛阳随意转了转,缓缓坐下,伸手从这个还不算老却已腰肢佝偻的男人手中接过茶杯,轻声笑道:“新装修的店?感觉不错!”
孙狗子大刺刺地一屁股提膝坐下来,揉揉脸竭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奸猾,难得有姑娘愿意跟他搭话,此时已心花怒放。“对,前段日子刚装修,花了一百来万!姑娘是没赶上重开业那天,那气派,你可不知道都来了哪些大人物?JS景帝实业集团大老板杨云昊,南京锦华集团总裁牛欣,都是咱这一片响当当的人物,咱这小庙也能迎大佛,今天姑娘也能来敝店坐坐,怎么个蓬荜生辉了得?”
孙狗子这话说得极漂亮,溜须拍马的本事再加上他的厚颜无耻,若是抛掉他拿不出手的长相,换个精致点的皮囊,一般的小姑娘还真招架不住他这一番话。
可惜一厢情愿的癞蛤蟆总是眼巴巴等着不计较外貌的天鹅从头顶飞过,殊不知翱翔蓝天的天鹅压根就不看不上癞蛤蟆甚至是别的天鹅。
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端起茶杯轻轻吹散茶晕小口啜饮的姿态,比游荡在舞池手握高脚酒杯醉意朦胧的女人更加出彩,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像工笔牡丹般精致细腻又不失绚烂的气质。
她放下青瓷茶杯,轻笑道:“景帝实业掌舵人杨云昊,放在京津不过是个稍有些身价的暴发户,不值一哂。锦华集团总裁牛欣,站在女人的角度来说,确实当得上南京女帝之称,但也仅限于一座小小南京而已。”她微微轻弹指间,青瓷茶杯发出清脆的铮鸣声,“这家店装修风格的确不错,不论是西式红酒和高脚杯还是中国传统的茶道茶杯都能很好融合,那边的钢琴大提琴竖琴换成女子十二乐坊的二胡琵琶古筝也不失为一种风情。”
孙狗子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般浑身一激灵,再看这女人中分长发下的笑脸,就有些不寒而栗起来。他走江湖这么多年,对漂亮女人的确眼馋,可对聪明到极致的漂亮女人,就是深深的忌惮了。
能将景帝杨云昊和牛欣女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她又该是何等彪炳的身份?
他脸上笑容有些牵强,声音不自然地伸手说道:“姑娘尊姓大名?在下孙狗子,不知姑娘……”
李洛阳带了点婴儿肥的脸庞笑意轻扬,孙狗子语气态度的突然转变在她意料之中。她大大方方地和孙狗子握了个手,说道:“李洛阳。孙狗子,道上的狗爷,半个中国的省份都有你的传闻,被张弼佛点名要不得好死的小爷,听说过你!”
孙狗子眼皮咯噔一跳,喉结上下翻滚,像吞下一大口烧灼喉咙的毒药。
当初失手杀了人,整日提心吊胆东躲XC的恐惧心情,一下子将他重新笼罩,坐在那里如坐针毡,额头渗出冷汗。
这一刻,他几欲多路而逃。
就他失神的这一小会儿,李洛阳细腻光滑的手被他紧紧攥住,怔怔失神丢了仪态。
李洛阳不动声色地笑笑,手腕轻微一抖,一股寸劲从相握的手间传递到孙狗子的小臂,他的手腕和手肘在这股柔韧的力道下发出啪啪的爆豆声。一时间,他的手臂使不上半分力气,像被电击过般酥麻无力。
李洛阳悠然抽回手,看着孙狗子揉着胳膊一脸惊呆,笑道:“别怕,我只是来找……田燕青,对,田燕青,就是这个名字。”
如释重负,孙狗子揉着手腕,咧嘴一笑,少了那分不怀好意的色迷迷,态度端正了很多,自然而然地用了谦卑的语态:“李小姐啊,燕青兄弟差不多快回来,要不等一会儿?您只喝茶不来点别的?楼上还有西餐,想吃啥我这就去安排!”
孙狗子心里反倒在嘀咕,凭啥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子都得和田燕青扯着关系?小爷除了长得拿不出手了点,哪里比他差?
李洛阳将茶杯往外推了推,气态平淡地说:“换一杯新茶来,然后你就退下吧,我自己等着便是,不劳费心。”
简简单单地话语,一股独属于女性的端庄气势如九层高楼拔地而起,而她,就如端坐高楼之上坐看万里山河星汉灿烂的神仙,挥手间山岳退散,星河退散,尘世退散,唯留一人独享清静,不容叨扰。
孙狗子敢确信,这是继牛欣女王后,第二个气势过人的女子。不似牛欣那般出世冰冷不容接近,她更像个入世已深的名伶,游戏于人间,人间亦游戏于她股掌,却纤尘不染。
他都没意识到,一向笑容贱艳但骨气高傲的自己,不经意间用了如太监对皇帝般的谦卑语气:“是!”
起身躬身,拿过茶杯,小步快趋退下。
李洛阳双腿叠放,笑意端庄。
人如其名,恰似四月洛阳,牡丹盛开,万里锦韶,繁花断蜀弦。